拓跋昊背着双手,大步来到多罗仁翔的面前,俯低身子,眼光森冷,语气显然平平淡淡,实则内含凶险。
“你们多罗部, 出了一个多罗延隆压了我十六年,朕好不容易才把他铲除,现在你们又弄出个皇后来,想要继续牵制搓,嗯?”
多罗仁翔一句话也不敢回答。
拓跋部与多罗部世代联姻,历代皇后皆出自多罗部,与多罗冰岚的这件婚事是在多罗延隆仍为国相时定下的,现在拓跋昊好不容易摆脱了多罗延隆的阴影,对他长期累积的怨恨却仍然继续影响着多罗部,他当然不愿意再立多罗部的女子为后。
但是朝中老臣衡量整个情势,认为皇上若有心要拓展版图,便不可没有多罗部的支持,毕竞大夏国最初的体制是属于部落政权,也就是由各部落首领推举出优秀的领导者,其中拓跋部最大,多罗部次之,野利部再次之,因此历代首领都由拓跋部担任。这些领导者在战争时具有号召其他部落的权力,直至拓跋昊的祖父时代开始,才逐渐变成类似汉人的中央集权君主制度,改原来的部落首领聚会为朝堂的君臣议会,并且仿宋朝建立了一整套官制。
多罗部无论军事实力或人口总数都仅次于拓跋部,现下虽然接受皇上的银牌号令,对皇上的大力整饬尚无怨言,但若连由本部女子出任皇后这个权利都给削夺的话,恐怕将会动摇他们继续为拓跋部效忠的决心。
更何况,除了多罗部,其余各部势均力敌,推举了这一部,其余各部可能就要产生怨言,因此现下仍是由多罗部的女子担任皇后最为适当。于是重臣纷纷上奏反对侮婚,而玻这些奏折逼得进退维谷的拓跋昊,当然只好把怒气发泄在多罗仁翔身上。
“皇上……”野利元荣欲开口替多罗仁翔解围,却再度被拓跋昊的声音拾轰回。
“你住嘴!”
他怒斥:“朕现在不想听你说,朕要听他说,是不是你们多罗部以为立了后就可以继续牵制我?是不是?”
因为极端的愤怒,他变得有些偏执。
多罗仁翔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盯着皇上的黑色皮靴,大气都不敢喘下。
宝雨殿的空气由原先的滞重转为杀气腾腾,年轻却霸气十足的拓跋昊的愤怒,使得这座宫殿弥漫着一股战争的气味。
这时,一道清亮却威严的声音朗朗地传来,盛装的太后及宫女们缓缓进入,高贵华丽的氛围改变了宝雨殿的气氛。
第三章
“我来替他回答吧!”太后多罗明珊直视着拓跋昊诧异的眼,来到他与多罗仁翔之间。
拓跋昊眼中的愤怒明显地收了起来。
不同于对多罗延隆的怨恨,对于多罗太后曾经干预朝政,拓跋昊是十分感激的,因为在制衡多罗延隆的势力扩展方面,他英明睿智的母后发挥了相当强的影响力,甚至在扳倒多罗延隆的关键时刻,与多罗延隆有着青梅竹马恋情的母后毫不迟疑地站在他这一边,给予他精神上以及实际军事上有力的支撑,这是拓跋昊在取得政权之后对她更加恭敬,同时愿意在重大决策上聆听母后意见的重要因素。
多罗太后温和地免去他们的跪拜,一双还很年轻却阅历丰富的眼环视着睽违一年多的朝堂,看了看或热悉或陌生的官员,再将目光慈祥地移到拓跋昊——她魁梧又英俊的儿子身上。
虽贵为太后,实际上她也不过才三十二岁,早年丧夫与代子视政使得她的容貌更添一股后宫妇人所没有的政治风味,她弯身捡起被抛弃在地的奏折,随手翻了几页,再抬起眼,犀利取代了原先的慈祥。
“皇儿,你是一国之主,当然可以有你自己的想法与作法,但是当你的想法与作法可能动摇到这个国家的根本时,这些奏折就会很自然地出现在你面前……你以机智而迅捷的手段铲除了国相多罗延隆,并且毫不留情地拔除他的党羽,展现了你少年君主的魄力,也建立了你的威信,母后很为你感到高兴,朝中大臣也为有这样一位英明果决的君主拍手称庆。”
她稍顿了下,缓了缓语气道:“但,皇儿你要知道,那仅仅只是多罗延隆一人之罪,他已经付出生命作为代价,该杀的你都杀了,非不致死的你也没放过他们,现在你又迫多罗部迁徒四方,母后认为那已经够了……以多罗氏为后,原是祖宗们传下来的规矩,并不是多罗延隆的诡计,皇儿没有必要为了区区一个皇后人选把自己跟朝臣的关系弄得这么僵……”
拓跋昊尊重自己的母后也是多罗氏出身,因此面色稍缓,但是他对立后这件事有不同的看法。
“母后说的没错,皇后人选一直是由多罗部选出,所谓祖宗们的规矩,孩儿认为那是不破不立,儿臣想要为大夏国开创一番新的局面、首先就徘从破除这些旧习做起。”
太后当然知道这是他的推托之辞,却也不便说破。
拓跋昊怨恨多罗延隆极深,凡事只要跟多罗延隆牵扯上关系,大多不会有太好的结果,先前多罗延隆决定的皇后人选,理所当然地会受到他的排斥,但是这已经不是个人恩怨问题,而是关系到整个大夏国,他初掌政权,若先得罪了多罗这个大部,那以后这个皇位要怎么坐下去?是以她意志坚定地看着一意孤行的他,语气更为沉重。“有一个事实,皇儿必须认清,拓跋政权是在各部的拥护下成立的,其中多罗部又仅次于拓跋部,他们一直都是忠心耿耿的……如果有一天,他们变成了你的敌人,那也将会是最可怕的敌人——”
母后的声音在他心底扩大,撞击着他固执如冰的意念,他不自觉地握紧自己的右臂。
她把奏折一本一本拾起,走上御阶,重新放回桌上,当她在台阶上转过身时。整个神情忽然一变,赫然是住昔坐在拓跋昊身边,那个睿智英明又富有决断力的太后。
“我有句话,要跟各位说清楚。”她的声音冷静,却极具震撼力。“当初先皇遗命,‘三大将共同辅政’,我、野利元荣大人以及多罗延隆大人。这其中,多罗延隆大人可说是居功至伟,到如今我还是这样认为,为什么呢?大家仔细想想,皇上即位初年、第三年、第十年、以至于第十二年,辽国几次发重兵来攻,军情吃紧甚至危及京城,都是多罗延隆大人亲自披褂上阵,这才保住了我大夏国的江山。这期间,打头阵的都是多罗部的子弟兵,几次战争下来,多罗部折损了不少人马,论功行赏时可也没专挑多罗部,这一点,我应该没有说错吧?费听大人……”
年老的武官费听大人点了点头、那几场战争他都有参予,他现在的武官职位还是多罗延隆破格擢升的。
她再把目光投向面无表情的拓跋昊。
“皇儿,多罗延隆大人的确在后来逐渐走岔了路,这固然罪无可恕,但是你在论处他的罪过时,却并没有好好去想想他曾立下的无数汗马功劳,还有你们——”
锐利的眸光迅速扫视群臣一眼, “一口气进了这么多奏折上来,这与国相当年压制幼主的情况又有什么不同?皇上已经长大了, 自然有他自己的判断力,当立不当立多罗氏为皇后,他自己心如明镜,你们用不着把他当小孩儿一样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