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池又圣乐疯了,等不及脱下雨衣就兴匆匆跑过去,同时主动向做事注重效率的父亲报告:「我功课写完了。可是我手很脏,还没有洗澡。」
「我要回家换衣服,你也来吧。」
「小紫姐姐,我今天不能陪你温习英文了。」池又圣跑到一筹莫展的女生面前,向丁紫告假,得到她许可之後,他看向总算恢复正常的池悠霓。「表姊,你心情不好吗?」
「又圣,妈妈一个人在餐厅,别让她等太久。」池督英迳自走回位於池家对门的深宅大院,後面跟著听见父亲提醒,急忙尾随过去的小男孩。
父子俩容貌出众,站在垂满紫白花朵的门檐下,美得更像画中人。
池悠霓看得目不转睛。眼前这对亲人跟她虽有血缘关系,她天天在看,但偶尔依然会有像现在这样看闪神的时候。照理说,她身边多的是俊男美女,光是姬家一门就以多美男而声名大噪。
大家都说莲冬很俊美,可是他的脸她从小看到大,除了舒服自在,她没有其它感想。不像舅舅,她就觉得他长得真的很好看,很成熟很男人的感觉。不过别人说她哥哥温文儒雅,脾气很好,她也深有同感。
「督英少爷,永远是那么美丽。」两个女孩的头顶,晕飘飘地洒下一大串没什么紧张感的熟女轻叹。「结婚以後,他更迷人了。」
果然耶,没有女人逃得过舅舅充满魔性美的成熟魅力。相信小紫也——
「小舅。」丁紫没时间、也没心情品味池督英惊人的美色。几经考虑後,她终於在他步入家门时唤住他,并为池悠霓主仆俩缺乏危机意识暗暗头痛。「她听见多少?」
「不想让人听见,就应该管好自己的嘴巴。」示意儿子先进去洗澡,池督英说著,转头凝视对门三个女人,门上的花影烙印在他幽魅不明的脸孔上。
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劲,池悠霓望回丁紫脸上时,突然被她眼中的忿怒吓一跳。
丁紫掩饰不住的怒气,终於让池悠霓有大难临头的真实戚。
小紫是他们家里最温柔的人,更何况她有气喘病,几乎不动怒……池悠霓神色紧张,双眼在丁紫和池督英之间看来看去,深恐又漏听了什么重要的讯息。
「晴雍明天回来,还有其它问题吗?」
「没问题了。小舅,晚安。」丁紫看著她曾经拥有的家门,在池督英旋身入屋时,被他顺手关上了。
就算有问题,这个大人也不会帮她解决。
因为他很护短,因为阿烈这次无意中踩到他姊姊的痛处,因为他姊姊爱她爸爸许多年,所以恨她妈妈许多年。这个男人很保护他的家人,他不会轻饶任何伤害他姊姊的外人。包括她,包括……
「小紫,事情真的糟了,对不对?」看见行事一向很有定见的丁紫居然一脸不知如何是好,她双眸泛愁,瞅著似乎有壮士觉悟的阿烈。泪水滑出池悠霓惊惧交集的脸颊。「为什么?阿烈她说了什么?」
认真说来,家里知道优花阿姨爱著她爸爸的人并不多。他们这一辈,只有晴雍哥和她隐约察觉这份情意,毕竟从年轻爱到老,爱得这么深这么久,就算纵横商场的女强人,偶尔也会有情绪失控的时刻。
女人,也许真是败在衣服与感情上。
「你别著急,悠霓姐,等一下我打电话给晴雍哥。」虽然挽回的机会很渺茫。
「我马上回房间打电话给哥哥!」池悠霓像阵旋风般刮进屋里。
阿烈这回踩中优花阿姨最禁忌的地雷了,她真的不该在池家歌颂她母亲的美好。可是这也不能全怪阿烈,她并不晓得优花阿姨对她妈妈的心结。其实连她自己也不懂,不懂优花阿姨为何答应她爸爸让她寄居在池家;既然优花阿姨对她母亲那么深恶痛绝,而她的脸又似乎是她母亲的翻版。
这只说明了,优花阿姨对她父亲的爱意,胜过对她母亲的恨意。
「阿烈,如果你还不饿,花园还有东西要收拾,你帮我一下好吗?」
肚子咕噜咕噜响著,阿烈晓得丁紫有意拖延时间。她对丁紫温柔的笑脸点点头,跟她走回主人性冷、院子也冷清清的池家,蹲下来收拾放在树下的花肥和有机土壤。池家占地二百坪的前院,俩个体型差距极大的女人穿著雨衣,蹲在雨中,背对背,兀自安静干活。
「紫小姐,你会气我故意提起丁先生吗?」
小小的雨帽挡不住今夜的斜风细雨,听见阿烈强忍泪意的鼻音,丁紫的脸被雨水淋得湿答答,水珠从她脸上汇集至她小巧的下巴,形成一道滴水线掉落土中。
「会啊。」丁紫老实回答,「说不会就太虚伪了,我不想骗你。」
「我这人就这脾气了,只要我认为对的,就算被杀头我还是要讲出来。」
「我明白。」浅浅的微笑挂在丁紫脸上。
想起十六年前丁毅临行前劝她的一席话,深觉辜负恩人的阿烈眼眶一红,斗笠压低,不想让老板瞧见她颓丧的哭脸,让人以为她在没品求饶。「紫小姐,就算你会生气,就算老板会不高兴,我还是要再提一下丁先生。我知道老板今晚生气和你爸爸有关系,我只是不晓得是为了什么。反正现在也无所谓了。」
「阿烈,优花阿姨也许只是公事太忙——」
「你别安慰我了。霓霓小姐今年二十四岁,我认识老板也有这么多年了。以前我顶撞老板,多亏有你好心的爸爸在,丁先生每次都帮我解围。十七年前,丁先生把你和霓霓小姐交给我的时候,曾经对我说……」难过得突然哽咽失语。
暂时捐弃对父亲的心结,丁紫低柔问道:「他对你说了什么?」
这是丁紫第一次主动对她爸爸的事感兴趣,阿烈大吃一惊,用力擤了一下鼻涕,唯恐天下不知的她把握时机,赶紧把丁毅的善行扩散到全世界的每个角落——
「你爸爸是热心助人的大好人,这句话我不想再强调了。当年若没有丁先生,我今天搞不好已沦落到讨债公司当杀手和围事了。当年是丁先生赞助我一路读到警校,虽然我没念毕业,只差一年而已,还让丁先生赔了一笔钱,他没骂我,只说人各有志。後来,我游手好闲,好几次跟著人家出去谈判,每次都负责和人家打架,常常跑给警察追,我的奸身手就是这样锻链出来的。」阿烈对於年少精采绝伦的往事,愈讲愈感到骄傲。「後来,有一次我和人打架被设计,失风被条子逮到,是丁先生去保释我出来……」
丁紫知道阿烈在孤儿院长大,却不知道她与她父亲有这段渊源。
阿烈忽然沉默不语,丁紫的目光从楼上池优花的卧房溜回,纳闷道:「阿烈?」
「那天,丁先生看著我说,我让他很失望。」阿烈奋力抹开睑上羞愧的雨水,隗疚不已的声音,粗嘎得犹如乌鸦开口说著人话:「紫小姐,我当著丁先生的面难过得哭出来。让一个你很喜欢、崇拜得要命的人,亲口说对你失望,那种感觉糟透了!烂透了!直到那时候我才知道,我情愿面对彗星撞地球,也不要失去丁先生对我的信任。妳知道那种感觉,有多么他妈的毁灭吗?」
丁紫一怔,只是淡而简短地回了一句:「我懂。」
慷慨激昂的话声蓦然静下,造景灯的昏黄亮度被雨水打散,院子又黑又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