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静了一会儿,没有人回答。
「小姐颦眉蹙额,咬唇不语,但见泪痕微湿,莫非仍在嗔怪小王?」那人状似自言自语般地接著又道。
不但怪你,也恨死你罗!赵珞在心里忿忿地骂道,想家著屋里的玉人必定是凄楚欲绝,眉目含愁。
「良禽择木而栖,小王有哪一点比不上杜玉笙?」那声音开始显得有些愤怒起来。
赵珞一边在心里回嘴「人家又不是禽兽」,一边小心翼翼地移到隔开露台与里间的花厅门朝内探看。
一个男子侧对著他。
对方衣著华丽,年纪跟楚行云差不多,但相貌和气度却相差甚多,正浓眉微蹙,眼睛不悦的微微眯著看向坐在琴台後的绝色佳丽。
赵珞的心跳加快,欣然发现眼前柔美清绝、酷似他自幼一起长大的疏影姊的丽人便是他此行意欲寻找的郁新晴。
只见新晴倏然抬起长睫,幽柔的眸光缓缓投向面前的男子,似一弯清澈纯净的水潭,照得朱麒暗暗自惭形秽,又舍不得移开眼光,不看她清丽的姿容。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新晴轻启朱唇,以宝玄的妻子所做的那首「古怨歌」道明心意。
武威亲王朱麒听得心神震动,他不是不感动,只是难以舍弃新晴这般才貌双全的美女。
自在西湖巧遇她后,他的心里除了新晴,再也容不下别人。求婚被拒,令他老羞成怒,不惜动用皇家权势硬将她掳走,这期间他不是没机会冒犯她,但一对上她端净圣洁的容光,便自觉得心思丑陋、唐突佳人。
其实,朱麒也有几分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除了一身富贵外,没有一点及得上杜玉笙,所以他也一直试著以财富、名位利诱新晴,然而这位仙子般的美女却丝毫不为所动,对他的种种讨好作为,只以冷眼相看。
朱麒因而开始信心动摇,以眼前的情势看来,新晴对杜玉笙的情意坚定,不管他怎麽做,都不可能改变她的心意。郁新晴绝不可能顺从他,朱麒一有这样的想法,顿觉椎心刺骨的失望和嫉妒不停地啃噬著他的心。
他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放弃新晴,一是强占她。
螫人的色欲像蛇般盘据住朱麒的心,他的呼吸变得浊重起来,眼光深沉地闪著两道火焰。
「你想做什麽?」新晴的声音清冷的响起。
「你说呢?」朱麒偏偏头,邪恶的狞笑,脚步毫不迟疑地朝新晴的方向走去。
赵珞眉头微蹙,正犹豫著该不该闯进去替新晴解危时,却见新晴按在琴弦上的纤指微微拨动,铿的一声弹出了一道音符,朱麒应声而痛的弯身捂住胸膛。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新晴轻声吟哦,随著每一道琴音弹落,朱麒便要痛上一回,他脸孔苍白,面无血色,坐倒在地上。
新晴见了不忍,不再将内力贯注在琴音上,凄然地唱完李白的这首「三五七言」。「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此刻赵珞的惊骇只比朱麒要少上三成。
他虽知新晴是白云神尼的关门弟子,却不知她已练就藉音伤人的内功心法。她看起来弱不禁风,没想到却是已练到反璞归真的内家高手。赵珞深感汗颜,新晴只比自己年长一岁而已,看来他得好好加油,不能再目中无人,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
「王爷保重了。」新晴同情地望了一眼朱麒道。
「你……」朱麒惊骇无比地瞪著新晴,说不出话来。
[新晴若非有自保的能力,也不敢随王爷返京了。夜深了,还请王爷回去安歇吧。」她嫣然动人的笑容,再度令朱麒感到痴迷。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摇摇摆摆地自地上起身。胸口的馀疼,暗示著眼前的美人具有夺他性命的能力,朱麒沉重的叹了口气。
「我走了。」他一咬牙,转身朝通往楼下的木梯离去。
赵珞一直等到朱麒的身影消失在清莲居的月洞门外,才轻轻地推门进去。
「珞弟……」新晴微笑地对他道。
「你知道我要来?」他讶异地挑眉问道。
「我听见屋外有人,但除了对方浅不可闻的呼吸声外,却听不出来人的脚步声。来人若是姑爹,必然连呼吸声也被掩住,而疏影又怀有身孕,不可能涉险,所以最有可能的便是你或珊妹了。」
新晴的分析令赵珞深感佩服,重以崭新的眼光来看待这位小表姊。他一直认为她只是个平凡的江南闺秀,未料她不但容貌不输她的孪生姊姊疏影,连智谋也毫不逊色。
「晴姊,我一直低估你了。」赵珞笑道:「我虽知你是白云神尼的高徒,却没想到你的内功精湛若此,连小弟也难望项背。」
「珞弟过奖了。」新晴平淡地回答:「新晴自幼体弱,得恩师传以佛门禅功才能苟活到现在。从小积极苦练,旦夕不敢懈怠,及长才蒙恩师授以轻功及防身武艺,而珞弟跟从姑爹,所学者杂,未像新晴这般专心一致於内功心法。如果你跟我比其他的,我一定不是对手。」
新晴虽这麽说,赵珞仍感讪然。
他这位表姊可说是江南有名的才女,她从小所学的,定然不比自己自幼蒙父亲督导的要少。总之,就是他太贪玩,不若新晴静心凝神,才会比不上人家。
「晴姊,我们别谈这些了。我来这里是为了要确定你的安危,并商量如何救你离开这里的策略。」
新晴听了後,脑子里已转过千百个思绪。
「疏影没来吗?」她的心里有些失望。
「她怀了身孕,楚老夫人不让她来。不过姊夫和飞白表姊夫,还有玉笙都来了。」
想到玉笙,新晴的心里又是甜蜜又是怜惜,这些日子难为他了。她的心中一恸,满脑子都是他憔悴、落寞的身影。
「他好吗?」这一声柔柔的询问,包含了太多的感情。
「他能有多好?」赵珞苦笑一声。
新晴一时鼻酸,睫羽无力地垂下,晶莹的珠泪滑落下来,赵珞顿时手足无措。
「我失态了。」她凄然一笑,拢了拢秀发又问:「你们见过青黛了吧?」
「嗯。」赵珞点头。「这次多亏她的夫婿郭大哥帮忙,我才能从镇国将军府的相邻院墙溜进来,顺利见到你。郭大哥说,在确定你无恙後,他明天便要伴随姊夫和玉笙上王府讨人。」
「朱麒不会那麽轻易放人的。」新暗不乐观地说。
「他若不肯卖郭大哥面子,我们会另想办法。郭大哥这几日才进封为定远公,他和青黛姊前几天在西山救了皇后,以他们目前受到皇上的宠爱程度,朱麒应当会卖他面子才是。」
「但愿如此。」
赵珞见新晴愀然不乐,不免有些於心不忍,连忙把话岔开,「晴姊,我不方便久留,你有什麽话要我带给玉笙吗?」
「玉笙?」她颤抖著唇,想到他孤单落寞的身影,又是一阵噬心的疼,清冷的凉意从眼角一路迤逦而下。「告诉他……」她哽咽著,几乎难以成言。分别以来相思难耐,令她辗转难眠,食不下咽,想必玉笙的心情也是相同,为伊消得人憔悴啊。
她又想起原本佳期已定,却翻成聚会无期的雨恨云愁。多少日来,她清泪坠落如雨,尤其是夜深人静时,心情更加凄惨,而王笙却得强颜欢笑,为救她而四处奔走。她好心疼他,为什麽他们的感情会遭遇到这麽多波折?好不容易在一起了,又遇到朱麒来捣乱,未来还不知有什麽祸事。想到这里,新晴的心情更乱,但在纷绪中,体内似乎有某种火焰强烈的燃起;那是她和玉笙的爱,便是这份谁也摧毁不了的情爱,支持他俩到现在。她吸了吸鼻子,重新聚起勇气,被眼泪洗净的明眸更加清澈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