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剑渊艰困地问出他一直想问的问题。「她……以她的家境,她没有必要这么辛苦地过日子。」
程佩玉冷瞅了他一眼。「我想,你对芙湘有很多很多的误会。你大概不会相信——大学联考后,成绩很好的她硬是放弃第一志愿,改念夜大。为的就是要在白天去打工,赚取自己的学费和生活费,念夜大的五年她拚命打工,同时兼好几个家敦,为的就是存钱到纽约求学,以自己的力量来圆梦。」
「为什么?」霍剑渊越听,眉头锁得越紧,心底的刺痛感也越来越剧烈。她到底为何要这样?
他一直以为芙湘过的是千金小姐般的生活,出入上流社会,过着优渥而不知民间疾苦的日子。难道,他真的错了?而且错得很离谱!
程佩玉定定地看着他。「因为她说过——她很清楚自己的父亲是如何成功的,她不想用家里的钱,她觉得家中的每一分钱都沾上别人的鲜血。」
最后一句像是一根箭,刺穿霍剑渊,他完全呆住了!
他的心像是被万蚁啮咬着,有一些话已迅速地涌到唇边,差点就要脱口而出
不!那不是她的错,当年做错事的是宋华泰;不是才念高中,安静单纯的宋芙湘!
但,他阻止自己这么说,大声地谴责自己——霍剑渊,你不准这样!就算当年的悲剧与芙湘无关,但,毕竟是宋家害霍家家破人亡,你不准忘!
有两股巨大的力量在他体内拔河,他觉得有千军万马在嘶吼,要他不能忘记霍家的血债!但,同时又有一股微弱却坚定的声音在呐喊着……不是这样的!那些事与芙湘无关,她已经吃太多太多苦了!
老天!双重的煎熬快把他逼疯了!
程佩玉望着脸色忽青怱白的霍剑渊,重重地叹了口气。「我知道我没有资格代替芙湘发言,也无权说些什么。但,我只是想把我所知道的实情告诉你……芙湘对你的感情,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就算你无法再回应她,也请你不要再伤害她,可以吗?」
语重心长地说完后,佩玉便进入病房内。
确定程佩玉可以好好地照顾仍昏睡的芙湘后,霍剑渊走出病房。直接到护理站,找护理长为他安排特别看护。
虽然佩玉说她一定会留在医院照顾芙湘,但,他还是觉得为芙湘请轮班制的看护会比较妥当。
安排好了后,霍剑渊离开医院,驾车直奔东河河边,停妥车后,他不顾外面凛冽的夜风走了出来。
他的心好烦、好乱!乱中还带着他不敢承认的怜惜和愧疚……老天!他真的必须好好地吹吹冷风,让自己冷静下来。
再继续留在医院,他真的好怕自己会冲动地抱住病床上的芙湘。
程佩玉所讲的那些话压在他心底,他一时无法消化这些讯息。他更不知,往后的日子,他该如何对待芙湘?
他真的没有想到芙湘这几年都是这么艰苦地过日子,她不愿住在家里,不愿享受父亲背叛之后的荣华富贵,她一直靠自己的力量完成学业,并存钱到纽约圆梦。
原以为冰封的心湖,慢慢露出了缝隙。剑渊知道芙湘为何省吃俭用,也要存学费到纽约。因为,到纽约求学曾是他们两人共同的梦想!在尚未发生悲剧之前,他常紧握着芙湘的手,兴奋地计划两人的未来。
她一直把两人的誓约牢牢地放在心底,并排除万难,付诸行动。
迎着冷冽的夜风,剑渊挫败地低吼——该死!那么他到底做了什么?为何他要对芙湘这么残忍?不是冷嘲就是热讽!
但,当年的悲剧她真的有责任吗?那时的她只是专心拚联考的高中生啊!
可……父亲临死前的怨恨又浮现在他眼前,不!他不能爱宋华泰的女儿,不能!他无法对死去的父亲交代!
好乱!心乱如麻的他抱头低吼。为什么?为何会这样?为什么芙湘偏偏是宋家的女儿?为什么?
他承认自己其实一直深爱着芙湘,这几年来,他表面上对她不闻不问;但,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他一直把她藏在心房中最隐密的角落。
任他伪装得再冷酷,也无法对自己说谎。
到纽约后,他一一拒绝主动倒追他的名媛淑女,不是因为他要专心在事业上好好发展。而是,他无法否认自己的潜意识中,一直把那些女孩跟芙湘一一比较。
她们没有芙湘天真灿烂的笑容、没有她羞涩却温柔的双眼、更没有她温暖的手……完全不对!不管那些女人如何精心装扮,在他的眼底就是不对,他根本无法动心!
但,他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天知道他多后侮自己对芙湘做出那些残忍的事,可是他有选择权吗?
这是宿命,是注定的悲剧!他永远无法忘怀父亲是如何含冤而死,这个仇他不能不报!
他到底该怎么办?
夜风吹乱了他的黑发,也让他的心更加纷乱,而找不出答案……
第八章
翌日
霍剑渊向医院请了假,天知道他多想冲入病房照料芙湘,但,他不准自己这么做。
他很怕自己看到芙湘的脸后,会完全失控、会把她紧紧搂入怀中——所以,他选择逃避。
带着紊乱的心,他把车开到疗养院,打算探视母亲。
一进到病房,专业看护便诧异地微笑。「霍先生你来了?」奇怪,今天不是假日啊!
剑渊胡乱地点头,望着坐在窗前远眺的母亲,沙哑地问着。「我妈她……最近过得很好吗?」
「还好。」看护点点头,却又挨近他,以很小的声音说:「其实老太太自从住院后,我就一直负责照顾她了,所以,我很了解她的心情变化。这几年下来,她由一开始的惊惶、夜夜痛哭……到目前已经慢慢地稳定下来。可是,不管她的情绪多么平静,除了你来探视之外,我从来没有看过她展露笑容。」
看护像是发现新大陆般,又道:「可是前几天却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老太太在客人来访后,居然微笑了!」
「客人?什么客人?」剑渊觉得很奇怪,他们在纽约根本没有任何亲友,谁会找到这里来探望母亲?
看护回答。「是一个小姐,她说她姓宋。」
宋?剑渊整个人一震——难道是芙湘?
一定是她!霍家认识的亲友中,只有芙湘姓宋。
他紧接着问:「你是说……那位宋小姐来探望我母亲?」
「对啊,还来过两次耶!在她离去后,老夫人的心情好象都很好,这几天她突然开口对我说她不想再吃药,我请医师过来为她检查,医生也赞成老太太的精神状况已趋于平稳,所以就答应她暂时不要吃药,先观察一阵子。」看护笑着。「结果很令人满意,老太太虽然没有服用任何药物,不过这几天的状况一直很好,整个人很平静,也很清醒。这对她的病情是一个很大的进展,你也知道老太太曾经多么依赖药物。」
剑渊沉默地听着,内心五味杂陈。是啊,他非常清楚母亲曾经多么依赖镇定剂等药物,尤其是刚到纽约那几年,她几乎每夜都要吃下分量颇重的镇定剂,才有办法含泪入睡。
但,为何会这样?难道母亲认不出芙湘?不!不可能!直觉告诉他——母亲绝对不会认不出芙湘!
虽然母亲自从父亲走后,精神状况一直很糟,但,母子连心,剑渊知道母亲并没有真的发疯,这几年她经常沉默不语,只是她想封闭自己。又或者,那是她唯一能保护自己的方式,她已经严重对人性失去信心,无法再相信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