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拆招牌这么开心?”爱姨娘小心翼翼的问。
“拆招牌算什么?”她凌空拨了拨算盘子儿,“我想,这次不但做了大买卖,而且交易之前,还有个不错的识字长工可以差遣呢!不管他记不记得自己是谁,都是笔好买卖啊~~”
丽婉笑得越发灿烂,三位姨娘陪着干笑两声,心里不住的为那可怜人念佛。
让谁救都好,怎么让这奸商救呢?这个可怜人很快就了解什么叫作“痛不欲生”了。
她们三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当初来沁园,她们可是扎扎实实的褪了一层皮过了。
南无南无,可怜的孩子,你要撑过去啊……
第二章
连林玦自己都怀疑自己以前是作啥的。
跟他同一天进帐房的还有别的庄子过来的帐房先生,大家等着看他笑话。毕竟林家的产业众多,帐又杂又繁琐,他一个连名字都忘光光的公子哥儿,大概光看帐就晕头转向了,哪容他管得什么?
当帐房的多半都有种连成一气,和东家抗衡的心态。毕竟这么大笔的金银进出,当中贪一些几乎成了惯例,只是大贪和小贪的分别而已。林大爷斯斯文文,弱不禁风的,偏偏精明得厉害。在他的帐房本来就没啥油水好刮,若不是产业太大,进出银两多,当中报个仓损路损还算有点收入,勉强可以接受,要不谁要来干这个吃重又不讨好的帐房?
饶是如此,这个谁也猜不透的林大爷,却空降个连自己是谁都不晓得的家伙来管帐,帐房里的先生,倒是人人都一把警惕。
不过,一个外人,没人教导,想随随便便学会帐……帐房先生们心里都是一阵冷笑,大堆的帐往他桌上一摆,个个站得远远的,连算筹也不给他一根,就等林玦自己受不了。
哪知道林玦拿了总帐看了大半个时辰,他自己也觉得惊异他怎么都看得懂,跟他一起进来的新帐房看得满头大汗,频频请教前辈,他却觉得困惑——这些老帐房看起来似有敌意,但是帐算得真明白,一目了然。
新帐房还在摆弄算筹呢,林玦嘴里轻念着,已经飞快的心算起帐目了,竟是连一根算筹也用不着,就把帐给算完了;当了这么久的帐房,还是头一回见到会心算的人,老帐房们面面相觑,都有些不服气。
不过是故弄玄虚罢了。大家商议定了,把帐都丢给他做,老帐房都围着泡茶聊天。虽然说,以后要收拾残局相当辛苦,但是总不能让东家想塞什么人进来,就塞什么人进来。
他们帐房也是有尊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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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以后,老帐房们面色如土的找丽婉辞职。
丽婉倒是吃了一惊,她不动声色的将扇一展,“怎么了?帐房先生们另有高就?还是林某的薪饷令人不满意?这都是可以商量的。”
“那倒不是。”资格最老的杨帐房拱了拱手,“爷,我等在您手下工作几年了,没功劳也有苦劳,您何苦派个这样的人逼我们走呢?他一个人就可以顶我们全部了,我们留下何用?就算对我等有什么不满,您直说就是了,何必这样削我们面子?叫我们当帐房的脸往哪儿摆……”语毕,居然有些呜咽。
丽婉傻了眼,细细询问了一下。想当初她把林玦扔进帐房,也是瞧他应当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看他的手是惯常写字的,本来也不是让他管帐,就是抄抄写写应该还能做。
她这些天都忙,派出去的探子又回报没有王公贵人失踪,倒是传来皇上得了失心疯的秘闻。
身为京内第一商贾,当然是对任何讯息都很敏感。皇上发疯是多大的事情来着!这代表之后的政局会极不稳定,对于物价的波动会有很大的影响,光是生意上的事情就让她忙得不可开交,当然就把林玦的事情撇到一边了。
偏头想了想,她安抚了诸帐房,“大伙儿也知道,这林玦是我救进来的人,说我知情,那真是冤枉了。他的来历连自己都不明白,何况是林某?看起来他不适合帐房,所以还请诸位多多帮忙了,少了诸位,林某像是少了双手,哪里成呢?”
好生安慰了半天,众人才满意离去,她让小厮去唤的林玦,这才满脸疑惑的进来。
“你没告诉我你会心算。”丽婉劈头就是一句。
林玦也满脸委屈,“我自己都不知道了,怎么告诉你?”
“你是在帐房闹些什么乱子?”丽婉忍不住叹息,“这些天京里出大事,一个不留神,竟差点闹起家变。”
“我哪有闹什么乱子?”林玦叫了起来,“我就是要把工作做好而已啊!仓损和路损都太夸张了,这些人真的很过分,仓损和路损都报帐,私下偷偷把钱分了,说是‘避险’。我不肯收,他们就嚷了起来……”他突然顿住,表情像是很困扰,迟疑了一会儿,道:“你……林大爷,你不会追查他们吞掉的银子吧?我并不是要告状。”
丽婉似笑非笑的看箸他,“哦?你关心?”
林玦搔了搔头,“我是不太赞成他们这样啦!但是,他们都有妻小,若是丢了差事,以后怎么好?或者你……我是说林大爷,可以查一查,告诫一下,总不能……”
“怎么不能?”丽婉好整以暇的喝了口茶,“我提也不会提的。”
林玦瞪大眼睛,“……这是姑息养奸吧?”
“非也。乃是‘水至清则无鱼’。”丽婉展了摺扇,扇了扇,“你要好好记住。宁用能吏,不用清官,能吏能贪则贪,不能贪,他也不会动手,但是能吏做事能干,贪了心里有愧,当然是尽心戮力;至于清官,心里一把骄傲,觉得两袖清风就是人上人了,做事颠三倒四,啥都不行,架子倒是比天大。这种简单道理,当皇帝的不知道,我们小老百姓就非知道不可。”
这种言论倒是闻所未闻。虽然他一点也想不起自己的过去,却像是许久前疑惑的一个点,突然被疏通了,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见他发愣,丽婉以为他不懂,又仔细解释起来,“他们帐房经手的钱财成千累万,端地是过路财神。若当雇主的自己下去清点银两,不但旷日费时,用了人反而给自己添疲累,吃力不讨好,何苦来哉?倒不如睁只眼闭只眼,仓损路损这是小钱,能贪也是有限的,花这点小钱,却可以让他们尽力,何乐而不为?”
“但是,若他们贪得无厌呢?”林玦又有新的疑惑了,“人性本贪,有了一丁点甜头,就会想要更多的甜头……”
“你顾虑的没错。”丽婉赞赏的点点头,“果然是我看重的人才。这就是雇主的本领了。为啥皇帝都爱用清官呢?那是皇帝无能,只能消极的用不贪的人去治理,我们小老百姓没这么大资本浪费,当然是管事的人越能干越好。就拿帐房这件事来说好了,我知道他们报了仓损路损,但我提也不会提的,只是我每天都看帐的呢,当主子的难道是死人?件件都报,于常理不合,眼见是贪得大了。
“这时,我当然会削减路损和仓损的成数,他们也心里有数,我这是警告,自然会谨慎收敛一点,一样也是尽心为我做事。不过这只治标,也不治本,所以每逢年过节,我都会依年资调点薪饷。老帐房拿了我的甜头,也就多少会辖治着新帐房别贪过头,免得大家都没得赚,但薪饷也不可调太多,太多就养大他们的胃口了。这就是治人之道,说破了一文不值,但连皇帝都不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