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忠不义?他才假仁假义!如果他真顾念手足之情,就不会抢了千慧。」花朝红了眼睛。
「果然又是为了赵千慧。花朝,伯父要怎么说你才懂,才能放下她?别忘了,赵千慧进宫是在你『死』了後!」
「我没死!」他低吼,紧握著拳头朝空气挥舞,彷佛想打倒什么。「我没有死!」就算他死了,他也不准!何况他现在是活著,知道这件事只会让他生不如死!
「从定国公传回你掉进天马潭里的消息时,你就死了!到我亲自下天马潭,只是更证实你的死讯罢了!」花捷毫不留情地吼回去。「不管你对赵千慧进宫谅不谅解,我都要告诉你,不管是赵千慧,还是皇上,都没有对不起你!」
「他们一起背叛了我,还说没有对不起我?」他杀气腾腾、咬牙切齿地说。
「什么叫背叛?他们以为你死了!」花捷再度提醒他,「虽然我不清楚皇上为何会安排赵千慧进宫,当时我仍未赶回京中,但我亲眼见到皇上和赵千慧是如何代你在微音公主和太皇太后面前尽孝道!你娘在你失踪後,终日以泪洗脸,身体一日比一日差,是赵千慧亲侍汤药,是皇上在她床畔逗她开心,她才能活著等到你回来!」
「什么?」他错愕地喊道,身躯摇摇欲坠,眼里心里都交错著复杂的情绪。
「不然你以为你娘是怎么活到现在的?打从你父亲过世後,你就成了你娘活下去的唯一指望,你死了,教你娘怎么活得下去?」
「娘……」他悲呼出声。
「你却为了一个女人,连相依为命的母亲都置之不理,一味的沉浸在失去的痛苦中,完全不去想深爱著你的家人为你的情况有多痛心疾首,这麽做应该吗?」
花朝羞愧得无以复加,可是……
「你根本不了解失去所爱,为自己所信任的人背叛是多大的悲痛!你知不知道,当时我身中奇毒,又掉进河里,被冲进天马潭……如果不是为了千慧,不断地告诉自己一定要活著回到她身边,我早就死了。我顺著地底伏流来到神农谷,却因所中的奇毒而导致瘫痪,如果不是心里惦记著千慧,如何熬过将深入骨髓里的奇毒驱出体外的痛苦,重新站起来?但我回来了,千慧却进了宫,早知道这样,我宁愿当时便死了,还快活些!」
「你说的是什么浑话!」花捷气得脸色铁青,「蝼蚁尚且偷生,你却宁愿死了快活!你知不知道多少人想活下来却没有机会,你却想死?」
「你不了解失恋的痛苦,你不知道我……」
「你以为就你一个人失过恋,尝过那种痛,其他人都没有吗?」
花朝惊骇地瞪他,彷佛无法理解伯父会说这种话。
「我也曾经年轻过。」花捷自嘲道,脸上有种饱经世情的沧凉,目光越过侄子,像能穿透墙面,看到沉埋的年轻岁月。
那是段有欢笑,有甜蜜,但更多是泪水、生离死别,及血腥。
即使已经过去了许久,但忘不掉的,依然是忘不掉。
「那时候我只是御林军的一员,还不是统领。太上皇,即当时的明帝,他意气风发,预定十五岁那年亲政,但辅政的诸王不但不愿意还政给他,还打算废了他,取而代之。
「眼见一场政治斗争将血淋淋的展开,多次逃过暗杀的明帝,在太后的运筹帷幄之下,展开反击。这段期间,你父亲与长公主徽音相恋,蒙明帝不弃,将长姊下嫁,花家感念恩德,更是戮力效忠。而我也在同时候爱上了叛党的首领齐王的女儿秀林郡主。」
说到这里,他眼光显得缠绵、温柔。
「秀林是个识大体的好女人,她痛恨她父王为了私利,想要谋夺明帝的江山,造成民心动乱,偷偷的帮起明帝,我们便是在这种情况相识的。」
他停顿了一下,语音转为悲沉,「齐王麾下有个爱将戴峻杰,对秀林也极为仰慕,齐王为了笼络他,便要把秀林嫁给他。当时秀林曾要求我带她走,我却为了大局,反而让她嫁给戴峻杰,为我偷取更多的机密。我看著她戴上凤冠霞帔,她两腮的泪痕比腊波还要灼烫的滴进我手心,也滴进我心里。我还看著花轿载著她嫁进戴家,那些喜庆的闹乐声犹如一千根锤子敲击我的心,但我仍忍下来,没有带她逃走。後来,她为戴峻杰生了儿子……我……还是让她为我偷取齐王阵营的机密。终於,我们与叛军正式对决,秀林为了救我而挨了戴峻杰一刀。我抱著她,在她脸上没有看到痛苦,只有安详的笑容,而且是那几年来我在她脸上看过最甜、最愉悦的笑容。可惜我当时太过悲痛,无法了解那抹笑是因为秀林终於得到解脱,那些年来她活得实在是太苦了。复仇的意念使我失去理智,不但将戴峻杰杀了,更想杀他们的儿子,若不是孩子肖似秀林的脸唤醒了我的神智,我可能真的做了……」
「伯父……」花朝震悸不已,这是段他从未与闻的往事,没想到在伯父刚强的外表下,也曾有如此惨痛的过去。
「我将秀林埋了,当时全国都因叛臣被歼灭而欢天喜地,我却因为失去手足至亲与挚爱的女人而陷进悲痛里。有一长段时间,我徘徊在墓园里,不敢怆呼,也怕惊忧,只是静静的俯身拥抱秀林的新坟,摩挲唯一的胞弟的墓碑……」
「伯父……」
「是你娘带著你和那……孩子将我劝回去。看到徽音公主强压著悲痛、故作坚强,看到三岁的你,及与你同龄的那孩子天真无邪的容颜,我抚摸著墓碑的掌心蓦然发烫。冥冥中,好像有声音在我耳边低语,要我振作起来……要我用馀生照顾你们……」
「伯父……」花朝眼眶灼热,迷蒙的视线下,向来被称为铁汉的伯父竟然泪流满脸,刚烈耿直的脸庞有著他不曾看过的脆弱,甚至在他眼角发现皱纹。
他登时领悟到,伯父老了,在他离家的这段期间,伯父居然老了,不复之前英俊、不老的形象。
「我想这些一定是秀林和弟弟给我的启示,看著他们留下来的孩子,我知道必须振作起来,不让徽音公主独自扛这样的重担。然而,面对那孩子……太多的伤痛让我无法面对他,也没把握能善待他,便将孩子托给了叶智阳……」
「是……戴玥?」花朝恍然大悟。
「没错……」
「他知道自己……」
「我跟叶智阳约定好,等戴玥满二十岁,就把他的身世告诉他。就算他要找我报仇也无妨……」
「那戴玥……去找您……了吗?」他志忑地问。
花捷默默擦乾泪水,嘴角微微扭曲。
「他是来找我了。」
「他……没有……」
「没有报仇是吗?」花捷苦笑,清亮的眼睛里有种混合著复杂情绪的灼热。「他是在我又去秀林坟上的那夜找上我,当时我沉浸在哀悼的情绪中,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直到一柄寒气逼人的宝剑架在我脖子上,我惊怔在当场,但在月光照射下,看清楚那张肖似秀林的脸,反而能坦然无惧了。」
「那他没有……」这不是废话吗?如果戴玥动手了,伯父岂能活生生的站在眼前?但花朝仍忍不住问出口。
「他看了我好一会儿,只说:『如果我想杀你,你已经死了。』接著便收剑。我不晓得当时的白己是松口气,还是什麽表情,却听见他嗤的一声笑道:『我不杀你,你反而看起来很失望的样子。所以我不杀你是对的。』我讶异他这句话是什麽意思,戴玥却表情森冷地瞅了我好一会儿,道:『有时候杀死一个人,对这个人反而是种解脱,一刀杀了你,是便宜你,倒不如让你的馀生都活在懊悔之中吧。』说完,他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