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爸妈担心她,还请他来找她?
余贝儿当场僵立在门边,迟迟甩不了门。霍尔见状格外窃喜,看来劝说有望,他得加把劲才行。
「我也很关心你,贝儿。」他尽可能的诚恳,尽可能的谦卑,反正在她的面前他一向神气不起来,倒不如身段放软一点,比较有效果。
余贝儿的眼中立刻闪起不确定的光芒,犹豫该不该放他进去。
他也很关心她……管他去死哩!谁在乎他关不关心她啊,她在意的是她的父母。
「进来吧!」心不甘情不愿地拉开门缝,余贝儿总算投降。
霍尔马上用最快的速度钻进屋内,一进到她的小天地,立刻又无言,照例又是发呆。
「随便找张椅子坐。」她懒得招呼他。「若找不到椅子就坐地上,但我先警告你,地上可能有点湿,昨天才下过雨,还没干。」
她自顾自地说,又自顾自地把自己拋在房间内唯一的木床上,模样轻松写意,仿佛她生来就这么克难。
霍尔再也受不了了,这个地方怎能住人
「你去哪里弄来这间房子?」环视内部,阴暗潮湿,鬼影幢幢。「这种房子我只有在电视剧里面才看过。」没想到现实中还真的存在。
「哦,你在哪一台看过?」余贝儿好奇地看着他。她还以为他只会泡PUB,没想到还有一点文化。
「公视。」他出人意表的说。「他们去年有播放一出叫『寒夜』的连续剧,戏里面的主角都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全由竹子搭成,又透光又透风,下雨的时候还得想办法躲雨,躲不过就找东西遮,难怪门口吊了一件蓑衣,有备无患嘛!
「我不知道你还会看公视,真令我惊讶。」她开始对他刮目相看,那是懂得欣赏的人才会喜欢的电视台,没想到他的文化素养这么高,她看错他了。
「那当然。」他点头。「我总要研究一下,公视为何没有广告还能生存的原因。」才符合敬业精神。
余贝儿气炸,枉费她对他另眼相看,结果他还是一样势利。
「可以给我一杯咖啡吗?我的口好渴。」霍尔不知房子的主人正在气头上,还不知死活的开口要咖啡。
「抱歉,我这儿没有你要的咖啡,你不高兴的话可以马上滚蛋,我乐得轻松。」当她这里是温泉旅馆啊!这里是深山,谢绝一切文明干扰。
「好吧,我自己解决。」山不转路转,霍尔倏地从背包中取出即溶咖啡。
「有没有杯子?」
一个造型独特的陶杯丢在他的面前。
「有没有开水?」
一个凹凹的东西腾空飞过,落入他的手里。
「瓢子?」看着手上的物体,他木然地看着余贝儿,她理所当然的点头。
「要水自己去后头找,后面的水缸里应该还有水……嗯,也有可能没有,我昨天忘记去挑水回来倒,搞不好没剩几滴。」自个儿看着办。
她说得轻松,他却听得满头大汗。
连喝个水都要自己挑,她这是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这里没有安装自来水?」他不信邪,做最后确认。
「没有。」
「也没有瓦斯?」
「要找木柴烧。」
「不用说,连电都没有?」
「点蜡烛就可以啦!」
「老天!」他尖叫。「这种生活你怎么过得下去,快点跟我回家!」
得知她没水没电还兼没瓦斯,霍尔比她还歇斯底里,当场就要拖走她。
「我不要回去。」她甩开他的手,坚定拒绝。「这原本就是我想要的生活,我要留在这里。」
余贝儿表明她的立场,霍尔依然楞在原地,不敢相信她的说词。
「你喜欢这种生活?」他怎么从来都没听说。
「对。」她点头。「这儿的生活很原始,可以激发创作。」
搞了半天,她不是真正喜欢这里,只是因为这里可以启发她的灵感。
「你不觉得我们身处的世界太混浊、太市侩,完全没有呼吸空间,真的需要好好放松一下?」
他是曾经想过这个问题啦!但他以为这个时候,就应该到夏威夷的海滩放松自己,或到地中海跟那些白种漂亮美眉眉来眼去,不应该搬到这罕无人烟的地方自我放逐。
「你觉得呢?」
他觉得……她的头壳坏掉了,但他没胆说,只好先扯点别的。
「你是怎么找到这间房子的,经由房屋中介?」这个话题好,这个话题妙……不过由她的眼神看来,这个话题好象不安全……
「你说呢?」她瞪他。
呃,也、也对啦!无论是永庆房屋或信义房屋,好象都没有中介这种竹屋哦。
「那你是怎么……」赶紧陪笑,免得被轰出去。
「是由一位原住民朋友让给我的。」她还是瞪他。「包括土地和房子,花尽我全部积蓄。」
「原来如此。」他终于懂了。「这些东西总共花了你多少钱?」
「二十万。」
二十万!都可以拿来付一辆车子的头期款了,她居然花了这么一大笔钱买这鸟不生蛋的地方?
「也就是说,你身上一毛钱都没有,只剩这间屋子。」他不可思议地环看屋内简陋的结构,开始计算起墙面的竹片来。
「所以我才要自己养鸡、自己种菜、自己挑水……」察觉到他怪异的动作,她皱眉。「喂,有死伤,你在搞什么飞机?」眼珠子转个不停。
「有死伤」是她御赐给他的外号,根据他的中文名字——游子商而来。
游子商,即霍尔;收回专注的眼光,改为计算另一面墙。
「我在计算这间屋子总共用了多少竹片,要花掉你二十万。」简直是天价。
「游子商!」她不容许有人侮辱她的朋友,拿起猎刀就要砍他。
「对不起、对不起,小的错了,请原谅我的无知。」显然她那位朋友留给她的东西不少,吹箭以外还有猎刀。哇,可怕,想到就发抖。
「算你还懂得看脸色,不跟你计较。」余贝儿冷哼,饶他一命。
霍尔微笑。成长过程中,他们不知道像这样斗过多少回嘴,每一次都是他道歉了事。
「说真的,贝儿,你真的不跟我回去吗?」霍尔没忘记他此行的目的——带她重返文明世界。
「不回去。」她倔强的摇头,打定主意赖在这儿。
「为什么?」他不懂她干嘛这么坚持。
「我之前不是已经跟你说过,我要留在这里激发创作灵感。」
激发灵感,对哦,他差点忘了。
「可是你爸妈很担心你,你这么不吭一声丢下他们两老就跑,你不会觉得太残忍了些?」到底从小就是邻居,两家的交情匪浅,对于彼此的家长,也非常清楚。
「我没有不吭一声,我有跟他们沟通。」
「对,用吼的。」他冷静地反驳。「我妈说那天你和你爸妈吵得很凶,屋顶都快掀起来,有没有这回事?」
「我……我……」冷不防被捉住小辫子,余贝儿困窘地羞红脸,不知拿什么话堵他才好。
霍尔叹气。
「贝儿,伯父伯母也是一番好意,你应该坐下来跟他们好好沟通——」
「怎么沟通」余贝儿的反应恍若刺猬。「他们根本不了解我的想法,我才说想朝前卫艺术发展,他们就马上跳起来反对,说什么做那个会饿死,完全没有前途。一点也不懂得我身为现代艺术人的使命感,还建议我不如回去捏陶!」气煞她也。
「我倒觉得你爸妈这个想法挺好的,比较实际。」他投赞成票。
「好什么好?」她巍然冷瞪。「除去钱之外,你懂得什么叫做艺术?什么叫做生存价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