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开始什么?你到底有没有听清楚,我不会留你,你明天就给我搬——」
碰!
门扉在秦贯日鼻前阖上,他狠狠咬牙,铁拳捏得死紧。
可恶!一个独身的姑娘家不但堂而皇之住进只有两个男人的居处,一双略显倦困的眸子还毫不避嫌盯着他看,这成何体统!不对,去他的成何体统,他素来不让女人靠近他半步,也绝不会让女人住进他的地方,遑论要他娶——
「老大,你不是怕女人吗?可你好象不怕柳姑娘——哎唷!」不怕死凑近秦贯日的年皋,换来头上第四个肿包。
「臭小子,跟你说过多少次,我不是怕女人!」
「是是是,是怕女人身上的胭脂水粉味!」在接收到火爆的视线前,年皋赶忙把房门口最后一堆衣物抱走。要保护百姓之前,先保护好自己的头。
「不是怕,是厌恶、厌恶——」经年皋这一提,秦贯日登时一楞,意识到柳娟娟方才就站在他面前一步之遥,他却没有任何不适。
紧绷的双拳微松,他不自禁深吸一口气,周遭残留的味道,是淡淡的书墨香。
女人身上,也可以有不让他反感的味道?
第二章
翌日向晚,绚丽彩霞同样满天映绕,暴躁狮吼同样满屋顶飞窜——
「该死的混帐东西,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我——」
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气结的怒狮厉声劈头再吼:
「我不是叫你今日之内把东西搬走,滚回京城去吗?!」
「我——」
「到底要我说几遍你才懂,你与书肆签了合同是你自己的问题,与我无关!」
「我——」
「柳奸奸,我不管你耍了什么奸招说服那家伙将你推给我,我绝不妥协,你该死的听清楚了没有!」
「是柳娟娟,柳娟娟啦。」一道有如小小豆芽的怯懦语音,小心翼翼探出头提醒秦贯日的口误,却换来外力践踏踹平的惨况。
「干你什么鸟事,你插什么嘴!」
「哎唷喂呀!痛痛痛痛痛——」脑袋吃了秦贯日一记凶狠爆栗的年皋,哭丧着脸,不甘愿地喊疼叫屈:「老大,既然不关我的事,你干嘛揪着我,从头到尾都对着我吼啦……」呜呜,人又不是他杀的……呃不,人又不是他塞给老大的……
秦贯日眉峰一挑,怒容稍敛,攫住年皋衫襟的手劲也微松了些。
「是吗?我错骂你了。」
听到老大有心忏悔认错,年皋的阔嘴咧开如释重负的一笑。「对嘛对嘛,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年皋别的长处没有,就是为人宽宏大量,不会对老大记恨的。嘿,这里没我的事儿了,我先回房去。」
年皋才转身跨出一步,就被人从颈后一拖,劲道之大,比起狂狮毫不留情踩住弱小猎物的狠绝有过之而无不及,然后是一道如雷暴喝直灌耳心。
「臭小子,怎么会不干你的事!要不是你办事不力,她——」
秦贯日语气微顿,没有揪住年皋衣襟的右手,直指坐在桌案前挥毫写字的「当事人」,对方一脸平静惬意的神情,让他蓦然惊觉自己像只乱吠的蠢狗,无聊得可以!
利如鹰隼的黑眸一眯,秦贯日放掉年皋,凛怒步伐踏往桌案的方向,从背后望去,凡是他踩过的地面,仿佛延烧出一道长长的岩浆焰火,年皋见机不可失,速速拔腿溜掉。
石拳击在桌面,发出不小声响,但力道倒不若平时揍人那般鸷猛,不过已经足以令坐于另一端的柳娟娟暂时停笔仰首。
「不吼了?」清润娇嗓依然温宁淡定,却有些许埋怨。
她这副出乎他意料的反应,让他更为光火,黑眸炯亮得足以喷出火来。
「你想听我继续吼你?」
「对。」柳娟娟答得简明扼要。
见他吼人的模样,她突然有了不错的题材……她可以写一名脾气火爆的官差投宿客栈,遇上了个相貌脱俗、聪颖绝顶的女掌柜,官差见女掌柜貌美,色心大起,便故意找女掌柜的碴,岂料嘴上功夫斗不过女掌柜,官差自取其辱,男性尊严扫地之际,愤而将女掌柜甩上床,一把撕开她的罗衫……
「你欠骂吗?」秦贯日咬牙低咆。
她是脑子有问题,还是她的胆长得比别人大颗?别说是寻常女子了,就连衙门里那些捕快卒子、铁铮汉子,只要见着他吼人,谁不是抖着双腿、憋着气,哪里还敢上前捋「狮」须,她居然还一脸泰然自若?!
柳娟娟回神,耸肩一笑。
「当然不,我又没犯错,何必没事讨骂挨。这里是二爷的地盘,嘴长在二爷身上,二爷爱吼谁就吼谁,我可管不了!」
她的一语双关,被心思敏利的秦贯日听了个彻底,下颚一紧。
好个伶牙俐齿的女人,她在暗讽他胡乱攻击无辜的路人。
不过,她不是路人,他也没那个闲功夫没事找事吼。
「听着,」秦贯日暗暗吐纳一口长气,捞了张椅子坐下来,打算改变战略,拿出在牢里逼诱犯人说出口供的方法对付她——硬的不行来软的。
于是他声调放柔,打算对她晓以大义。
「我明白妳有妳的苦衷,妳有妳的不得已——」
「来,二爷请用茶,润润喉。」
他的计画被奉茶声给打断,就见她不施脂粉的素净小脸浅笑吟吟,清亮圆眸轻弯,毋须胭脂点缀的粉色菱唇也微微扬起弯弧,隐约可见唇角浮现的小巧梨涡,在她轻笑时为她增色不少。
不施脂粉……
多亏他有个对胭脂水粉特别感冒的鼻子,嗅得出她身上的味道是几乎不曾擦脂涂粉才能拥有的清新爽净,连姑娘家最爱的熏香或花香味儿都没有;她身上仍有他昨日闻到的淡淡书墨味,应该也是长期坐拥书堆墨纸才会染上的。
「二爷,麻烦你坐好,先别离开,想吼什么不要客气继续吼,但可以不必靠我这么近。」
感觉到一股幽柔的女性气息轻洒鼻前,秦贯日恍然一怔,顿时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几乎横过桌面凑到柳娟娟面前,眼对眼,鼻对鼻,近得能看见她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里,镌着如黑水晶般乌透透的瞳仁。
「呃、咳!」他弹回椅子上,藉喝茶的动作掩饰自己的尴尬。
可恶,他在搞什么,差点贴到人家身上去了?!哼,一定是她身上不同于其它女人的味道,让他一时间萌生好奇,没错,就是这样!
秦贯日又轻咳了声,掸掸袖角,收束心神继续方才被打断的话题。
「我明白妳有妳的苦衷,妳有妳的不得已——」
「我替秦家书肆写手稿。」柳娟娟一面写稿,一面分神说道,纸上的墨笔轻巧移动,似与柔荑融合为一,挥洒自如。
「嗯。」他轻哼一声,以示了解。这他知道,信上有写。
「我以此维生,若不如期交稿就会没饭吃。」
秦贯日眉尖微拢,睇了她一眼,倒想瞧她能掰出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这女人既有写手稿的才华,可见家里供得起她读书认字,出身理当不差,何须她自力更生?难道,她是个家道中落的富家千金,不得已才沦落至此?
哈!若真如此,那就是个烂到能与烂泥融为一体的借口了!
「你家的男人都死光了吗?」他挖苦道。
笔尖陡然一顿,秦贯日以为他的揣测为真,心火未消的这当口不知该出言安慰她、还是该为自己的唐突失言道歉。
「你……我……」该死,他何时说起话来变得支支吾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