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笃定对她说:「不,我会一辈子痛苦!心心,我失去你母亲了!」
当时,她听不懂父亲的话,妈咪不是在家里吗?
她只能静静地用手心为父亲擦去泪水,一遍遍。她心疼父亲的痛,决意不向父亲告状,不增加他的负荷。
父亲的泪水很多,彷佛永远都擦不完似的。那次,她亲眼看见帅帅的父亲,因伤心变得丑陋,红红的眼、红红的鼻头,和流不尽的泪水……
那年,她只有五岁。
原来,慕心的亲生妈妈是慕育林的外遇,他深爱她,却不得不为家庭将就。
慕心被生下后,慕育林的母亲和妻子将小女婴抱回家里,企图隔离他和外遇。
但他们虽分离,心仍紧紧相系,他们约定来生,他们分享慕心成长的点点滴滴,尽管两人不见面,彼此的声音和笔迹依旧满足两人的心。
慕心的亲生母亲死后,一切都不同了。有段时间,慕育林很消沉,谁都不肯搭理,他坚持替爱人办理丧事、坚持慕心为自己的亲生母亲守丧、坚持在她的碑坟刻上爱妻二字。
这些行为严重触怒了他的元配,她把所有的怒气发泄在慕心身上,她打她、骂她、关她,无力反抗的慕心除了默默承受,没有第二种选择。
办完爱人的丧事,慕育林变了个人。
他很少回家,成天在外面为事业打拚,就算回到家里,也累得没有力气说话。他们的房子越住越大,车子越开越豪华,慕心就越难得看见爸爸,也就更常被他的妻子虐待。
五岁的慕心,开始害怕说话、害怕黑暗,她时常作恶梦,梦里总有无数细细粗粗、长长短短的棍子追着她跑。
六岁,大部分的孩子都上小学。
慕心没有,她身上的伤痕太多,慕育林的妻子不乐见别人指指点点,便告诉他,慕心不正常,不能上学。
乍听见这个消息,焦心的慕育林带着慕心四处寻医。
所有医生都说她不快乐,一个六岁的孩子应该调皮捣蛋、应该活泼健康,但不应该不快乐。太少在家的慕育林,不晓得慕心在家中受到何种待遇,他寻不出女儿不快乐的原因。
后来,他请家教来家里陪她念书。每日家教来教慕心的四个小时,是她一天中最快乐的时间。
开启了智能之门,她在学习中获得满足。
家教给她看很多课外读物,她读遍古今中外文学名著,家教对这个勤学的学生好得意,于是建议慕育林给慕心找英语、法语、德语老师,他的妻子虽然不高兴,但他作的决定,她没有置喙余地。
就这样,随着年龄渐长,慕心的不快乐在书中获得弭平。
她仍然恐惧、仍然鲜少开口、仍然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关在房间里,但她养出一副善良体贴的性情。
她原谅妈咪并体谅她的痛苦,她理解父亲的无奈和伤情,她不去责怪任何人促成她的遭遇,只是安静承受。
半年前,慕育林返家,将趴在书桌前的女儿抱上床,他发现她的日记,日记上一笔一笔写着女儿的恐惧和难过,他终于知晓,这十几年来,慕心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于是他和妻子大吵一架,这场架对于慕心一点帮助都没有。
下次,他再回到家时,慕心更自闭了,她不说不笑,只是用淡然眼光看着生活中的一切,她埋首书堆,尽力将情绪自身上抽离。
慕育林晓得,除非慕心离开这个家庭,否则她一辈子都不会快乐。
但十几年的离群索居,让慕心缺乏独立生活的能力,她不懂得和旁人打交道、不懂得争取,这样的女孩如何在人群中生存?
幸而亚瑟出现,他的出现替慕育林解决了难题。
亚瑟是个有责任感的男人,慕育林直觉相信,把女儿交到他手里,他可以放心。自然,这个决定又引发另一场家庭革命,妻子认为长幼有序,这么好的女婿应该留给大女儿慕情。
几番争执后,慕心嫁到法国,全家只有慕育林一人出席婚礼。慕心不计较,有爸爸陪着,她很安心。
但现下,爸爸要离开,心安的感觉顿时被抽离,她突然觉得莫大惶恐。
脸贴在父亲手掌心,她摇头再摇头,摇落一地伤心。
「心心,人总要长大,我明白结婚是个很大的转变,请你相信爸爸,亚瑟是个好男人,他会照顾你,比我照顾得更好。」慕育林说。
怯怯地,她转头看向自己的丈夫。
他会吗?
「无论何时,爸爸都会祝福你、支持你,记得,用微笑征服人心,你有世界上最甜美的笑容,不要把这么好用的武器忘在家里。」慕育林叮咛。
慕心点头,记取。
「爸爸一向知道你最乖,好好地学习过日子,知道吗?」他说完,把女儿紧握的手和亚瑟的手交叠一起,上车。
亚瑟接住她的手,接下他的新责任。慕育林说得好,微笑是最好的武器。
慕心的小手被包裹在大手里,温暖迅速包围住她,慌乱的心暂且获得平静,点点头,她目送爸爸离去。
久久,亚瑟没有催促她,直到车子在两人眼帘中失去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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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车,等一下我有会议要开。」亚瑟纯熟的中文让慕心惊讶。
点头,慕心无异议地乖乖上车。
「我帮你找法文老师,学会法文后,有事情和下人沟通,你可以写字条告诉他们。」他冷冷地开口。
亚瑟也被媒体误导,认定她不会说话,不过,从她刚才和慕育林的交流,他确定她听得见声音。
慕心疑惑。有事情想沟通,不能用讲的吗?
爸爸说在这里,她不会因为说错话而挨打,方才在饭店时,还鼓励她试着开口说话,别老是点头摇头,让旁人来猜测她的意思。
可他却要她写字条告诉下人……是不是这里的风土民情和爸爸了解的不相同?
不管怎样,慕心仍然点头答应。
她是个乖小孩,从小到大,从不敢有一点点的叛逆、不敢有一点点意见。意见和忤逆对她毫无助益,只会让她的皮肉受痛。
她不晓得外面的人是怎样对待他人,在家中,她从妈咪身上学习到的只有一个字——乖。越乖她会越没事、越安全;越听话,她挨打的机率会减少。
侧眼观察慕心,亚瑟发觉她美丽、细致,像个雕刻精致的水晶娃娃,但美则美矣,却缺少灵魂。
从她点头摇头的动作中,他无法判定她的智商是否正常,但他可以反驳报纸上写的——她绝不是乖僻古怪、性情异常的女孩子。
「你后悔嫁到法国来吗?」
亚瑟问得不认真,他甚至觉得应该以更公事化的口吻来对她说话,他们之间本来就是一件「公事」,不是吗?
但她的眼泪软化他的心,他体贴起一个女孩子离家千里远,从此举目无亲,一个人孤独地在异乡土地扎根生存。
这种体贴不太正常,亚瑟·威廉斯从不是个体贴的男人。
不后悔!慕心摇头,认真的眼神直视他。
她相信爸爸的决定,相信离开自小生长的家庭,她的生活将会好转,她没道理后悔。
注意到自己不寻常的关心,亚瑟迅速矫正态度,没人会对一件「公事」放下太多感情或关注。
「我希望你尽快适应这里的生活方式,尽快进入状况。」他的音调转冷。
不意外的,慕心再度朝他点头。说完话,亚恶瑟转头看向窗外,整理脱序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