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终究是要停下来的--既然来到了这儿,怎么能不见她父皇?
南桓帝被关在最里面的一间囚室里,这间囚室的地上铺满了芦草,没有老鼠和蜘蛛,还算干净。
「父皇……」橘衣命令狱卒开了锁,踏进囚室的那一刻,她喉中哽咽,但终究还是颤栗着发出了声音。
披着绵袍坐在芦草间的南桓帝,好半晌,才抬起头来。
「父皇……」翩翩扑上去,把头埋在南桓帝的胸膛里,呜呜地哭了起来,「女儿不孝……」
南桓帝并没有像从前那样,拍着她的背逗她破涕为笑,他依旧没有回答她,依旧将手搁在芦草之间。
「女、女儿备了一些酒菜,」她抹抹眼泪,手足无措地道:「给父皇补补身子。」
话刚落音,橘衣连忙把装菜的盒子端了进来,一字排开,均是平日南桓帝最爱的美味佳肴。
其它囚室里,酒菜也照样奉上,皇子公主以及各宫娘娘们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惟独南桓帝没有动筷。
「这菜里下了毒吧?」他冷笑,「是给我们送行的吧?」
「怎么会呢?」翩翩一怔,随即辩解道:「女儿就算再十恶不赦,也不敢毒害父皇和兄弟姊妹们呀……」
「妳不敢?」他挑挑眉,「妳还有什么不敢的?朕问妳,玄熠谋反的事,妳是现在才知道,还是早就知道了?」
「女儿……」她低头,咬了咬唇,「女儿早就知道了……」
「所以妳故意引朕看到你们的苟且之事,好让朕作王把妳嫁给他,以便万一谋反失败之际保他的命吧?」
「女儿是希望你们能看在女儿的份上,互相放过对方……」
「哼,说得好听。朕问妳,现在他得逞了,他可曾看在妳的份上,善待朕?」
望着这潮湿幽暗的天牢,翩翩无言以对。
「朕真是白疼妳了。」南桓帝叹道:「倘若别的孩子做出这样的事,朕大概不会怪他们,可妳……从小到大,朕最最疼爱的就是妳,妳怎么忍心这样对待父皇?」
「女儿……」她泣不成声,「女儿没有资格阻止他,没有能力救父皇……」
「没有资格?妳是他的妻子,他那样爱妳,只要妳说一句话,他会不听?」
「可……父皇不要忘了,当年是您杀了他全家呀!」
「所以妳就眼睁睁看着他现在来杀我们?」
「他答应过,不会取我们的性命……」
「那又怎样?他如果把我们流放边关,妳以为妳那些从小养尊处优的兄弟姊妹们能受得了风霜雪雨?用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来折磨我们,跟取了我们的性命又有什么区别?」
「我会恳求他,让他为父皇安排一个好一些的去处。」
「妳……」南桓帝气得发抖,「原来,在妳心里,一直是偏向他的。即使现在看到朕和妳的兄弟姊妹如此痛苦的模样,妳也还是偏向他的!」
「我不偏向谁,」翩翩摇头,「这世上因果循回,做了孽,就会有报应。说句不中听的,父皇现在如此,只是上天给您的惩罚罢了。」
「哈,妳倒说得好听!」他厉笑,「那么他现在手上沾满了鲜血,妳就不怕将来他会遭到报应?」
「我不知道……」她低声呢喃,「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就跟着他下地狱……」
「好,妳如果跟朕讲什么因果循回,那么朕就依了妳的说法--我问妳,朕这十六年来如此疼爱妳,妳是否应该报答朕呢?」
「那当然!」她抬起诚恳的眸子,「无论父皇要孩儿做什么,孩儿都会尽心竭力。」
「那么……」他淡淡地道:「妳去杀了他!」
「父皇!」翩翩一惊,退后一步,踢翻了置在地上的酒壶。
「妳欠朕的养育之恩,就拿这个来报答吧!」南桓帝逼近她,「朕不要妳向他求情,他饶不饶朕的性命、让不让朕去好一点的地方,都无所谓,朕只要他的项上人头!」
「不……」翩翩拚命地摇着头,泪水纷纷拂过脸庞,「父皇……您饶了孩儿吧,孩儿宁可自刎谢罪,也不、不能伤他……」
「朕卧房的暗格里藏有一包毒药,将那药涂在匕首上,见血封喉,可以让人死得迅速而没有痛苦,妳就拿这个对付他吧,让他痛痛快快地死去,也不算亏待了他。」
翩翩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妳去吧,办不办这件事,妳自己决定,」南桓帝挥了挥手,「如果妳不愿意,朕以后也不想再见到妳……」
她没有再哀求,只默默地跪下,朝南桓帝磕了三个头,便带着橘衣离开天牢。
外面日光正明亮,彷佛从阴暗的地狱钻出来,她用手遮挡住这刺目的光线,泪水再次从红肿的双眼中流了出来。
这时,她看见最小的弟弟端弘由奶娘领着,路过她的身旁。
宫变之后,玄熠掌控了朝中的大权,名为摄政王的他,需要一个傀儡。
未满四岁的端弘,因为年幼无知,便成了他指定的傀儡。
宫变的第二日,这个小小的孩童被扶上了帝位,称「宪帝」。
所以,端弘可以在宫里自由地行走,可以继续生活在日光下,没有被投进天牢。
「弘儿,过来--」翩翩蹲下身子,向端弘张开双臂。
如今,在她身边的,也只有这个弟弟了,一见到他,她的眼中便蓄满了柔情。
可一向喜爱她的端弘,此刻却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快乐地扑向她,反而嘟着嘴,缩在奶娘怀里。
「弘儿,妳怎么了?生姊姊的气了?」翩翩怔愣。
「公主别多心,皇上只是累了。」奶娘连忙歉道。
「弘儿,跟姊姊去景阳宫,好吗?姊姊那儿有很多好吃的。」她笑笑,上前握住端弘的手。
谁知,那孩子竟然将她的手一甩,扭头道:「我不理妳,妳是坏女人!」
三岁大的孩子,平时只知道与漂亮的宫女捉迷藏,如今却能说出这样的话,而且还说得如此清楚响亮……翩翩不由得愣住了。
「皇上,不要胡说!」奶娘吓得赶紧掩住端弘的嘴,「公主,您别听他的,小孩子说胡话呢!」
「他虽然是小孩子,可也是皇上,怎么会说胡话?」无语片刻的翩翩涩笑道:「这话,是妳教他说的吧?」
「奴婢不敢!」奶娘脸色煞白地跪下,「是那日三公主和瑾妃入狱之前教皇上的……」
「是吗?」翩翩凄楚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妳下去吧。记住,要照顾好皇上。」
兄弟姊妹之中,惟有端弘与她亲近些,如今,她连这最后一个弟弟也失去了。
才这么点大的孩子,仇恨的种子就已在他心中种下,可以想象,当他长大以后,会成为另一个玄熠,另一场腥风血雨将会到来……
翮翩只觉得身体里升腾起一股无力感,她依在假山边,想哭,却怎么也哭不出来了……
「翩翩!」
良久,良久,天色渐渐淡下去,她感到一双温暖的手搂住了她的腰间。
不用回头,她便知道那是玄熠,她往后一靠,靠进他的怀中,柔荑搭上他的掌,纠结在一起。
「熠,带我离开这里吧,我快透不过气来了……」她受不了天牢里亲人们冷冷的目光,也受不了宫里令她窒息的寂静。
「好。」他吻着她的发,轻轻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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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果然带她离开了。
虽然政变刚刚发生,大局初定,他的离开或许会引起动荡,但为了安抚她的心,他不顾心腹大臣们的反对,很坚持地带着她离开了桓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