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1)
下雨了吗?可这雨水怎会是温的?
抱着疑问,艰涩地睁开疲惫得彷若胶着的眼皮,昏暗不明的视线中只见到一双噙泪的水眸,还有突地扬笑的娇俏唇瓣。
「一念,我们回长安好不好?」她笑着,泪却一串串地淌在他的脸颊上,串串皆带着她椎心的思念。「小白说他已经找到神医了,我们赶紧回长安好不好?你不会有事的。」
呜,她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他的,怎能在这个当头有所闪失?
不管他答不答应,就算是用绑的,她也要把他绑回长安,她绝对不会让他再恣意妄为地漠视自个儿的身体。
「这里是哪里?」低嗄的嗓音听来有些模糊。
修一念撑起沉重的身躯,稍稍往后挪,微微拉开彼此的距离;他想要甩掉那滴落在他心头的泪,想要忘掉泪水在他心的咸涩。
想不到他非但没救了她,反倒让她给带了回来。身为男人,他真是窝囊到连自己都唾弃自己
「这儿是我暂住的酒肆客房,这儿的掌柜收留我在这儿吟唱又供我吃住,他是一个好人,对我真的很好。」说真格的,和其他人比起来,他真的是好多了……
不对,她现下不是要和他谈这件事。
要赶紧回长安才成,要不然若是延宕了病情该如何是好?
「他待你好?」他难受地倚着床柱,慢慢地调节呼吸,淡淡地勾唇哂笑。「倘若他真待你好,又怎会任你让人带走却毫不吭声?」
这算哪门子的好?话说回来还不是因为她的歌喉不错,粉颜倾城,尚有利用价值,否则谁愿意待她好?倘若不是她自个儿有武学底子可以自保,她的下场真教人不敢想像。
「可算来算去也不干他的事啊,他没有必要保护我。」她说着说着,却突地发觉他……「你很担心我对不对?所以你才会来找我。」
是这样子的,是不?
衣无愁笑开了杏唇,噙泪的水眸里有着绚美的光痕,教他看了傻眼。
「你……傻瓜!」他别过脸去,有点手足无措。「可就算真要找我,也不该是你来啊,大白呢?」
「他要留在府里打理各个商行,因而只好由我来。」这不能算是谎言,而且……「我好想你、好担心你,不知道你到底到哪里去了,才一转身你就不见了;倘若不是大白猜想你可能往北走,我就算找上一辈子也找不到你。」
然即使现下找到他了,她悬着的心还是紧绷着。她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和她一道回去,不知道他会不会再用话伤她……
但是伤她也无妨,只要他愿意陪着她回长安,即使要休了她也无妨。
她只要他好好的,其余的都无所谓了,倘若没有他,说再多亦是无用。
「你……」心狂然震了一下,却又咬牙忍着内心的悸动。「你好好的长安不待,来这儿作啥?你压根儿不需要担心我,你该担心的人是潜入宫中的世无常而不是我!」
真是个笨丫头,大白要她来她便来了吗?
「我怎么能不担心?当年若不是因为我害你摔落树下,你今日……」
「倘若小白在信上写得够仔细,你就该知道我的眼睛即将失明是因为我自个儿不认输。是我要小白到你娘房里偷秘笈,不听你娘的教训,硬是要以内劲冲破淤塞的筋络,逼着自个儿走火入魔;这事儿完全不干你的事,你犯不着老是在我面前摆张愧疚不已的脸,你不需要再因此而对我愧疚不已。你回去吧!看是要待在修府也好,回无忧阁也好,怎样都好。」
他怒不可遏地打断她千篇一律的说辞。他受够了她谦卑得教他厌恶的举止,更恼她夜闯修府只是为了他虚弱的身子。
没道理自己犯的错误,到了最后却要由他人承担。
「但是不能否认的是因为我先害你掉到树下,你不得已才想要以内劲强行突破淤塞的筋络,导致走火入魔的,是不?」泪水再次泛滥成灾。
说来说去还不都是因为她?
倘若不是她的缘故,他这长安城的贵公子又怎会如此痛苦,甚至命在旦夕?
「不干你的事,当初若不是你掉下树便是我掉下树,你以为我是那种宁可让你摔死,也贪图自保之人吗?」喉头干涩得像是着火一般,即使只是这样倚着床柱,亦让他觉得疲惫万分。「你还是赶紧回去吧,否则我们两个人在这种地方独处之事若是传回长安,饶是无常也无法相信咱们之间是清白的。」
听他一次吧,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我们之间何来的清白?况且咱们两人独处一室又有何不对?你是我的夫婿,而我是你名正言顺的妻子,为何又会谈到无常?」她不解地凑近他,偏不让他再度闪躲。
「你不是喜欢无常吗?倘若你和我在同一个房间里头过夜,又有谁会相信我们的清白?你不会想让无常误会你吧?」别过眼,他有点微喘,却又不想让她知道他的体力早已在之前的狂奔中耗尽。
「这跟无常有什么关系?」她不解得很。「我们之间的事为什么要提到无常?更何况我们之间早就不清白了,是不?」
「我们之间何来的不清白?」
无法理解的心悸在压迫着他的呼吸,修一念感觉自己不管怎么吐纳气息,都无法抛开体内莫名的躁进。
为什么要他说这么多?难道她真的一点都不懂吗?
这个笨丫头怎会如此地愚蠢!
「你亲了我、抱了我,我们还同睡在一张床上!」她本是想说得更理直气壮,可不知道为什么一对上他深沉的眸,她就再也提不起志气。「是夫妻才能这么亲昵的,是不?」
难道这样还不算亲昵吗?难道真要如大白所说的……
俏脸羞得如锦霞团簇,然她却没发现。
「那……」他不禁语塞。她说的没错,一点错都没有,但是……「你喜欢无常的,是不?横竖我们之间还没有行周公之礼,你大可放大胆回去找他,带着他一道离开长安,我绝对不会怪罪你们。」
送佛都送上西天了,他所能做的极限便是如此,只希望她真的懂了。
「是谁说我喜欢无常来着?」衣无愁一愣,彷佛忘了他的旧疾似的扑到他的身上。「我从没说过我喜欢无常的不是吗?为什么你老是要无常带我离开长安?是因为我真的那么惹你厌恶吗?还是因为我害你受伤的关系?你打算一辈子都不原谅我了吗?」
是这样子的吗?是因为她造成了他身上的伤,所以他才会无所不用其极地将她赶离他的视线之外?
「你、你别以为你骗得了人?以往咱们三个人在一起时,你的眼神便总是放在无常的身上,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这丫头是蠢得不知道自个儿的感情吗?「我大人大量有成人之美,你根本不需要担心我;况且……我不知道已经说过多少次了,那件事不干你的事,你不需要再搁在心上,毕竟已经过了十年了。」
至今他仍庆幸那一日他接住了她,要不他会恨自己一辈子。
「既然你都说你已经原谅我了,为何还要赶我走呢?」她几乎把整个身子贴在他身上。「我们已经是夫妻了,况且我和无常之间根本就不像你所说的那样;我会一直跟着他是因为从小他便在我的身边,就像我大哥一样。」
这是在他消失不见的那天,她才猛然醒悟她对无常是一种雏鸟心态,反倒对一念却是一种刺骨的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