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对门的岳大爷为了思乡的妻子特地带回来的。
据岳大嫂子讲,北方佳果有平安的意思,是给珍而重之的人祝贺食用的,婴孩满月、婚嫁喜事,连远行病痛都少不了此物。虽然囚在井牢里人我不侵,但她还是希望他能够平安颐利。
至少,能够不要忧愁。
在阿尘不经意之间,日头早已高升,而她也从蔚蓝海边来到浓荫山林,顺手采了几朵大红朱槿,想念的强烈感觉推着她的脚儿,又加快了脚步。
过了一个时辰,她已来到井牢的上方,看着两道机关,她还是闭着眼睛狠心拉下,待一切恢复平常方打开眼睛。
没有变化的一日跳过一日,方元还是有些改变,他近来已经不再怒吼了。
不知是接受了龙海儿不会过来的事实,还是别有原因,总而言之,他不再常动大气。
只是他的静默并没有削弱她的左右为难,因为她每次一打开机关,让他被绞紧在石墙上,她还是心痛难耐。
特别是她知道他仅是在忍耐,并非真能接受不得自由一事。
不论是倭寇还是龙族之人,海民最重要的就是自由,无拘无束去追随或被追随,坚强而又勇敢,最是尊贵崇高的自由。
龙族之人虽有名分上的主子,但无论是跟从海龙王、龙海儿或是各船队的首舵,那都是经过自由意志决定的。
而她早就选择侍奉方元,这样的体悟,让她痛心于他如此被对待。
就算她是龙族的司狱也一样,她是属于他的。
阿尘启动了第二道机关,飞快地跳上升降轿,随着缓缓下降,果不其然,她看见方元正和她凝眸对望,明亮之中有着淡淡的哀伤。
「方公子……」阿尘忘情呢喃着。
方元定定看着来人,没有表情。
阿尘不施脂粉,大好清丽面容更是动人,衣裙朴实无华,让人更是清楚她匀称的身段。
长年相处,他还是觉得此姝只应天上有,而她不加修饰的温柔,更使他无法抵挡。
但是他得抵挡,若不那么做,被感情漩涡吞噬的他,就会真的忘记一门血债和几百条死不瞑目的冤魂。
他不该忘却,也不能忘却。
机关一停,阿尘迫不及待跳下,莲移碎步至方元面前福身。
「方公子,阿尘今儿个帮您带了藏果。」放下竹篮,阿尘掏出了个红艳的果实,开心地说着。
虽然气氛不坏,他心情看起来也好,但过了许久,见方元没有表示,阿尘吶吶地收回手,正要强打起微笑,他却开口了。
「谢谢。」方元用又低又沉,能让地面鸣动的声音道谢,让阿窿旋即扬起灿烂的笑脸。
「我削给您吃,好不好?啊!」顿了下,阿尘想起什么似地嚷了一声,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细声说道:「我忘了,我的手没法子削东西……」
方元一直注视着阿尘,她小小的鼻头有点泛红,她第一次这么难过。
在他印象中,她总是很有精神,一个人自说自乐,连在一旁偷听的他,都能感受到她的喜悦。果然,她还是在意手残的事情。
为什么要为了他的事,而让自己难过呢?
「不用削了,我直接啃。」方元脱口说道,希望能阻止阿尘再去想己身的缺憾。
正在感伤的阿尘一听,突地抬起精致的杏脸。
面前方元仍是冷冷的表情,但她刚才无疑听见他的体贴,脊骨被蕴含力量的低音震动,仍持续不断酥麻着。
咦?那可是真实的?
「公子,您刚说什么?」怀疑自己听错,阿尘又再问道。
这一次,方元没有再开口,于是阿尘真的以为自己听错了。
「公子刚才可能什么都没说吧?阿尘误会了,阿尘去帮公子收拾屋子……」说到后来,阿尘突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好心情烟消云散。她是否永远得不到他的响应?
「放着就好,不用削了。」方元淡淡说道。
「真的吗?」
「……」
「真的吗?您愿意就这样尝吗?」
「……」
「方公子,刚才您说的话是真的吗?」
「对,把苹果放着,我晚些吃。」
方元看了一眼该死的坚固钢炼,再看了一眼阿尘颠待得快要滴下感动泪水的清灵眼眸,不由得放柔了语气,轻轻说道。
大丈夫弄哭一个姑娘,算什么英雄好汉?若不是怕她掉泪,他今天并不想和她说话,加上一看到大红色的苹果,好似前世的回忆便不由自主地启动,一幕幕像皮偶戏上演着。」
他想起生于山东的娘亲,最拿手的甜品便是拔丝苹果,儿时,他总缠着娘做,连夏天也不放过,娘疼他,不得已只好试遍夏季水果,总不若那甜蜜的口味和清脆的口感,直至死前还在研究……
不料阿尘一听,却开心地举起手上的苹果。
洞穴中的风不安地扰动,方元和阿尘靠得极近,却因为不同的心思而表情大异其趣。
「这是在干什么?」看着阿尘的动作,方元冷冷问道。
「让阿尘喂您吃吧!这苹果昨儿到的,水果要趁新鲜吃……」早已习惯男人冰冷的态度,阿尘含笑兴奋说道。
「想都别想。」听见阿尘的疯狂念头,方元想也不想地拒绝。
怎料阿尘并不死心,步步逼近,除了苹果的清甜香气,还有她身上的幽香,都如若她的执念浓烈地贴近他的身体。
「方公子,苹果好甜好甜……」
「我是个成年男人,不是五岁的娃儿,不用别人来喂我。」
「可是阿尘想看着您吃呀!昨儿阿尘吃过了,真的很香甜,如果这一颗不甜,那阿尘明天再换过一颗;要不然就要拖到后天,才能让公子吃到好吃的苹果……」阿尘软软地说着。
这苹果是平安之意,她想让方元吃了满满的平安,虽然她干选万挑,但若这颗苹果品质不佳,那她可以明天再挑一个过来。
闻言,方元眸光一闪。「那就把我给放了,我马上吃给妳看,两全其美。」
阿尘歉疚地低下头。「唯独此事,恕阿尘不能从命。」
「那就不必再多言,方某今年冬至就满二十五,堂堂一个大男人,绝不吃别人喂我的食物!」
「原来方公子是冬至生的呀!那阿尘会记得带长生面和红蛋来……但是,阿尘很清楚公子是个男子汉呀!阿尘绝不是以喂娃儿的心情来……」
「这个行为就是在喂娃儿。」
「公子所言差矣,阿尘只是把苹果递在公子唇边,公子只要试一口就好了,又不是拿着匙箸撬开公子的嘴……」
从未和她交谈,方元没想到单纯的阿尘口才不差,思绪虽然简单但是清晰,一应一答之际,直让他想要吐血而死!
她该不会想以喂娃儿喝粥那套对付他吧?
「妳要敢那么对我,我就咬舌自尽,宁死也不受辱。」打断阿尘的请求,方元绝决地说道。
看着他说出这么严重的话语,再也说不下去的阿尘,原本欢天喜地的心情倏地冻结。她是一片好意,没有半分歹念,为什么他不能了解呢?
「阿尘不敢侮辱公子,阿尘也不那么想,只是……呜……」说着说着,阿尘清澈的泪水便似白瀑流下。
希望响应和被拒于门外的感觉,让阿尘第一次感到方元在她心中的分量是那么重。他误解她了,对她说了一句重话,她便不知所措,连帮自己辩白的力气都没有。
怎么还是哭了?看着答答落泪、咬唇不语的阿尘强忍着委屈,虚软的手还是举着,但已渐渐滑落,方元只觉后悔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