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素然眼神怪怪地看他一眼,「天气真好?」她都冻得要流鼻水了,天气真好?不过也算是啦,冬天的确没什么不好,只要不出门……
「是呀,空气干燥,万里无云。」他也知道自己越说越离谱,但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话题与她闲聊。另外一个原因是,他喜欢她的声音,能够听她开口多说些话,感觉很好。
她笑叹了口气,替他解围,「刚从外地回来?」
「嗯,回来后先到想去的地方绕了一圈,昨天才算是有了固定落脚处。」她肯主动提问,而且又是有关他的问题,让他不禁产生一种莫名的雀跃感。
「听公司里的同事说,你是参加技术团去南非凿水井?听来很辛苦,应该是花了很久的时间吧?」如果不是先前的一些小摩擦,她本就想找机会和恰巧成为邻居的他结识,听他聊聊凿水井的事。反正她对他具有「红宝石」身价的事实,并没有任何企图,只当是增广见闻而已。
「嗯,因南非政府作业繁复,凿一口井需一年半载的时间,为了尽快展开凿井工程,联合国技术团的人员多方奔走打听,终于感动了一位当地人,他表示,没想到工程团的人这么积极,他愿意全力配合。」
尤素然注意到他说话时神采飞扬,双眼闪着光彩,很是吸引人。甚至让她觉得此刻满头乱发、满腮乱胡的他,非常帅气。
「在他协助下,我们计画的第一口井不仅以最快的速度完成,工程经费亦节省了四分之三。工程团计画在该市方圆五十至一百公里处凿井三十口。因预定凿井的地区均为偏僻荒芜、交通不便的贫民区,预计一个月只能完成二至三口井,约需一年的时间方能完成三十口井的挖掘工程,届时将嘉惠贫民三至四万人……」展鸿的眼神遥远,几乎又见到了南非那一望无际的地平线、蓝得不似真实存在于人间的天空……
她沉默了片刻,轻声地问:「是什么原因让你回来的?」应该有什么特殊原因或特殊的人,才能让他舍下凿水井的成就和满足感吧?
展鸿回神微微一笑,「那几年抛家弃业的任性,原本就是我向我大哥偷来的,能去那一趟,我已感到满足。」真好,她没有出现不耐烦的表情。他原本有些担心自己的话题会令她觉得枯燥,不过,当他迎着她的目光时,他只见到一片沉静,不是无聊,而是一种专心聆听的沉静,让他有一份舒适感。
她指指那两个骑完电动猫熊后,改开长颈鹿月球漫步车的小孩,「原来你就是导致他们的父亲自公事中抽不开身,而冷落他们的元凶。」她的语气很正经,眼眸里却透着淘气。
「才不。」他连忙辩解,「是我大哥身上的家族遗传基因太强,自愿汲汲营营的埋首公事里。」他既不愿承认自己是祸首,更不愿让她留下对他的坏观点,然而是为了什么,他不知道。
「家族遗传基因?」他焦急的模样带点孩子气,令她莞尔。
展鸿看着她泛着笑意的眼,像两颗黑夜中发亮的星,更像南非开采出的顶级钻石,引得他自然而然地开始解说:「我们家族的男性,身体里隐藏着一种名叫『工作狂』的基因。」她的脸颊不知是被热巧克力温暖了,还是被冬季里的冷风刮的,红扑扑的,很是可爱,他看得有点发愣。
「呵,怎么说?」她的轻笑声勾回他的神智。
「我祖父原本是个勤奋的果农,虽然不算富裕,但日子还过得去。后来因为政府重划上地,又遇上都市计画变更,所以祖父那片果园地价一夕间暴涨,就连另外一块甘蔗田也变成商业区,在数个财团争相高价竞购之下,我们家族得到大笔资金,开始由农转商。原本只是求个安稳小康,岂料,我们家族里的男性像是中了工作的毒瘾,一个个都是工作狂,也一个个在壮年时期并发各种过劳致死的毛病……」原本没想透露那么多的,但在她面前他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
「唔,壮年?那么……」尤素然微微皱眉,「贵家族的女性很辛苦。」其实她想说的是,嫁入展家的女人,若不是得早早守寡,就是得早早改嫁。
「不,如果是我的--」他想对她说什么?展鸿惊觉不妥地闭紧嘴,讶异自己怎会想告诉尤素然,他的妻子绝不会辛苦……做啥对她说那些,莫名其妙!他暗地里啐了自己一声。
这时,小容、小宇欢天喜地的跑了过来,两个小孩指着一圈又一圈盘旋在半空中的飞车轨道,「我们要坐那个咻咻会飞的车!」说着,一辆飞车便轰隆隆的在轨道上一驰而过。
尤素然望了一眼十二岁以下孩童禁止搭乘的飞车,淡淡地说:「你们年纪太小,还不能搭那种飞车。」她指指另一圈架在高处的轨道,「空中火车倒是可以。」
两个小孩有点失望,但转头看看速度较慢的空中火车,也觉还能接受,小容嘟嘟小嘴说:「姨和江鸟叔叔和我们去搭火车。」她话一讲完就拉起弟弟的手,急着转身要冲去上车处。
展鸿接过尤素然手上的空纸杯丢进垃圾桶,自长椅上站起身笑着说:「走吧。」他也想拉住她的手,可是忍住了。
「不行。」尤素然跟在他身后,慢吞吞地说:「你和他们去玩就好。」她的音调中有些许难以察觉的紧张。
展鸿觉得奇怪,「为什么?」
她抿抿唇,似乎有点难为情,小小声的说:「因为……我惧高。」
「呃,我们住的公寓位于七楼,」他感到诧异,也感到好笑,抬头望了眼空中火车的候车站,「那空中火车铁轨高度也不过只是三层楼高。」
她偏头瞥了他一眼,清楚地在他眼里看见笑意,她别扭的回答:「在家里时,不往阳台下看就不是很怕……」有点自欺欺人,但已是她对于住在都会里的最大妥协。
原来她并不是没有弱点的。
「呵。」展鸿轻笑。
***
展鸿所在的办公室里堆满了终端机、萤幕、印表机、传真机,和各式各样的电脑装备。一束东电缆线爬在墙上,没入天花板、或固定在地板上。一堆堆报表纸堆在搁架和柜上,厚重得像地质上的冲积层。
「混蛋周鸟!」
他咬着烟瞪着电脑萤幕,手指在键盘上快速移动,嘴里也没闲着,「没事出什么车祸,害得我--啊,可恶!」忘了弹掉的烟灰掉在键盘和他的手指上。
展鹏甫回国,便在回公司途中发生重大车祸,虽说紧急送医后并无生命危险,却也断了两根肋骨、一根腿骨,得留院观察一阵子。
展鸿必须在最短时间内了解公司营运状况、并掌握状况,然而,这谈何容易。他甚至没有办法抽空与展鹏在电话里叫骂,仅能就着公事简洁地讨论。
他总是坐在有滑轮的椅子上,以运动鞋撑地,从这一端滑到另一端,忙碌地检查各个萤幕。他的胡子还没来得及刮、棉衫和开襟毛衣也还没来得及换成西装,便夜以继日地待在公司里寸步不离。
对每个来去的秘书及助理而言,展鸿只是发光萤幕前的黑色剪影,他们很少能看到他长满大胡子的脸。
***
啊,原来展鸿可能是长这个样子呀。
尤素然带着小容,小宇前往医院,当她见到病床上的展鸥时,第一个闪过脑里的念头,就是揣测着展鸿的真正长相。过去她不是没在公司里见过展鸥,但那时她只是远观,心中并无其它特别想法,所以也没仔细留意过展鸥的五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