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的有什么不对?」他很自然地接过轻拍着他的小手,干脆就握住了。
「岱岚,就是『带男』嘛。」何岱岚耸耸肩,也很自然地就被他牵着了,两人并肩缓缓在河堤上漫步。
她说起自己的事情,说得那么漫不经心,好象事不关己似的。却令听者忍不住为她心疼。
「我妈一直希望可以生个儿子,好被接回何家去,至少让何家承认她的存在。可惜一直到她死前,心愿都没有达成。」她的声音有点闷闷的:「我小时候一直觉得很抱歉,自己怎么不是男生。要是我是男生,该有多好。」
握着小手的大掌紧了紧,给她无声的安慰。
「妳是男生的话,一点也不好。」低沉嗓音缓缓地、有深意地说。
可惜身旁人儿没听出来。
「也对啦,如果我是男的,那就不能因为可以抢妇女保障名额,而被推出来参选了。」她摇摇头,不过立刻又推翻自己的论点:「可是,我后来还不是没用到妇女保障名额!我是第三高票哦!」
看着她好象小女孩一样炫耀着,娇憨可爱,项名海在夜色中,微笑起来。
「好,很厉害。」他的眼眸含着笑,低头看她:「年底还要再选吗?」
没想到这样一问,刚刚那张意兴风发的小脸,突然黯淡了下来。
「我大哥的身体经过这几年调养,已经好多了。发现得早,切除之后状况都很稳定,他这一次会重新回来竞选。」何岱岚尽量轻描淡写地叙述:「上个礼拜党部已经公布提名名单了,我年底就要『毕业』把棒子交回去给我大哥啦!为了这件事,还特别被我哥找回去谈了几次。他其实也是要骂骂我哪里做不好,啊,然后就顺便问了一下你的事情。所以,说受到关切……也是有啦,只是没像你那么哀怨,还被你爸爸骂了。」
听着她的话,想象那个场面,一定不会太愉快。
他可以感觉到,何岱岚其实是喜欢这个工作的。她对于自己能够帮助的人、事,一直都有着热情,也都全力以赴。
而现在……不是她做不好、也不是做错事,但她就是得接受安排。
多么无奈。
他握紧她柔软的小手。
「那你以后就不能叫我何议员了。」她仰头,努力要换上开朗的表情,试图改变有些沉重的气氛:「怎么办?那你要改叫我什么?何小姐?」
「我会想一想。」夜色中,他英俊脸庞上流露的微微笑意,是那么温和迷人:「我想到了再告诉妳。」
第十章
暑气逼人的夏天里,正理高中因为处在半山区,绿荫间,偷得了几分城市喧嚣之外的凉意。
暑假,应届毕业生离校之后,升高三的准考生们依然到校暑期辅导。身为行政人员的项名海天天要上班,他在三十度的高温中,还是一丝不苟地穿著整齐熨贴的西装,连领带都打得规规矩矩,丝毫不乱,让何岱岚大呼佩服。
议会休会期间,她每天动跑基层,为了年底的选战打基础。只不过这一次,她大病初愈的哥哥都与她联袂出现,因为--要竞选的是他哥哥,不是现任的她。
在感情其实很淡薄的兄长身边,在殷殷问候、誓言支持的乡亲面前,她整天必缜挂着亲切大方的笑容,一遍又一遍地请大家要牵成重新归来的何议员,有什么需要服务的,则是不要客气,来找何岱岚……
为人作嫁。。就是这样。
她最近一整天行程的尾声,都是到大哥何岱峰家中,与幕僚、桩脚或党部人员讨论一大堆配票、整合、协商之类的事情。在那样的会议中,她常常只是安静聆听,被派到要做什么工作、安排发表什么言论之际,认命而合作地点头。
而蒸腾浮躁的暑气中,纷扰难解的人事中,她唯一的乐趣,就是看到项名海。
只要有空,时间配合得上的话,项名海都会来接她。
「闷死了闷死了。」小姐她一上车就直嚷。然后皱起鼻子用力闻了闻,转头,明亮大眼怒瞪住旁边俊脸微微含笑自顾自开车的司机:「你刚刚在抽烟?」
等她等得有点无聊,所以确实抽了一根烟的项名海,慢条斯理地承认:「是。我跟妳说过,人总有缺点。」
「可是……」她小脸都皱起来,很不能认同:「我还是看不惯!别人就算了,你是项名海耶,名扬四海、刚正不阿、毫无缺点的项主任!」
「过奖了。」他还是那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闲闲说:「不过我想,妳还是早点习惯比较好。」
「为什么我要早点……」本来还在忿忿反问的她,瞄到他好看侧面上若有似无的笑意,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说不下去。
脸一烫,她有点赌气地转头看向窗外。
「湿纸巾在前面置物格。」他熟稔地开着车,顺口说:「妳干嘛气呼呼的,刚刚又受气了?」
「还好啦。」她闷闷地说。「还不就是那样,不太有人鸟我,又一直安排我做这个做那个的。」
「那妳为什么还每天都来?」项名海问。
何岱岚没有答腔,只是依言在前面置物格找到湿纸巾,开始抹脸。
项名海知道她怕热,每次一上车就喊闷,又不能每次都让她用矿泉水很豪迈地泼脸,所以都会帮她准备湿纸巾,让她擦脸。
拭净了化妆品与汗水尘埃,她清秀的小脸让人看了精神一爽。项名海忍不住瞄她一眼,又一眼。
她没有注意。只是有点无奈地说着:「家里的安排与决定,我不听也不行啊。何况来这里还有一个好处……至少可以看看孟声。」
项名海当然知道这个侄子对她的意义,他在学校也总是默默地观察、关心着这个事发以来一直很安静的学生。只是,什么端倪都看不出来,何孟声每天循规蹈矩地上学、放学、读书、考试,乖得像是不像真的。
「何孟声最近怎么样?」项名海问。「他在学校很静,一点问题都没有。在家呢?」
何岱岚苦笑。「也很安静。我以为李宗睿转学这件事,他会有很大的情绪反弹,不过这一段时间看来,倒也还好。只是我一直还是很担心,会不会突然有一天,他又像小开出事那时那样,半夜不见,还是就不回家了……」
双手扭绞刚刚擦脸的湿纸巾,何岱岚虽然努力想要保持平静,却忍不住说出了内心深处最担心的事:「小开死掉以后,我好几次问他要不要再买只狗,他只是笑一笑,也不回答。李宗睿要转学前,听说有回学校考期末考。我偷偷问他有没有跟李宗睿见面、说个再见,他也是那样笑笑的,一个字都不说。」
回想期末考那几天,全校都笼罩在备战状态中,何况李宗睿和何孟声两人又都被导师跟生辅组教官严格监控中,项名海在想,他们分别之前,应该都没有任何当面道别的机会。
就算身为必须严格维护、贯彻校规的训导主任,项名海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有时会想,是不是我做错了?像你说的,不该跟李宗睿他爸这样硬碰硬。要不然,李宗睿现在搞不好还在正理;孟声也不会像这样,变成一个自闭儿。」
眼看她愈讲愈夸张,项名海知道该做点什么了。
他伸手过去,按了按她纤细的肩,沉稳但有力地阻止她继续胡思乱想:「事情已经过去,不要再多想。他们都还年轻,升高三之后本来就应该专心读书,这是一件好事。何况,妳再多想也没有用,已经发生的都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