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树轻声好奇的问道:“你怎么回答?”
只听欣然淡淡地不以为然地说:“谁需要港湾?十九岁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以为他是另一只喜欢漂荡的船。心想也好,自由自在流浪的同时,能有个伴也较不寂寞。谁知八年来,他已经把自己改造成一个港湾,开始要我垂下重重的铁锚,永远永远停在这个地方。”她两眼依旧远眺海平面。
“你觉得港湾不好吗?”
“港湾或许很好,可是我不想让我的灵魂被绑得动不了,没有自己。”
没有任何批评,家树温和地看著思绪迷网的欣然问:“你告诉过他吗?”
“他只说,别的女人都求之不得的安定,你却不要?……他所谓的安定,就是扮演一个固定的角色,遵循一个固定的价值观,重复一个固定的生活方式,简单地说,就是把人变成一个固定的样板。我曾经想说服自己去接受,可是发现我不快乐的程度竟然深到让自已害怕。”欣然沮丧极了。
“可是你们还是在一起那么久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他是我第一个爱上的人,那种情分不同。”
“第一个爱上的人……的确是不同。”家树想起自己的故事。
“那年夏天,我记得纽约特别热。在曼哈顿的拥挤的人行道上,一个小提琴手在路边演奏‘流浪者之歌’。她在人群中跟我说了很多话,我几乎都听不清楚,只听见一句‘对不起’,她说了好几遍。……我的脑子好象冻僵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就眼睁睁看著她的白裙子消失在人群里。……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她。”也许是一整日相处下来,彼此有了些熟悉,加上欣然坦诚剖析自己的情感,向来对感情不愿多言的家树也不禁说了开来。
对这样一个凄美的故事,欣然听了不禁为之动容。
“纽约那个城市,我早就想离开了,可是,不如怎么地却始终离不开。难道……我还在幻想有一天能在人群之中看到她?……”家树眉头微蹙。
两人沉默著,在风中各思心事。
欣然倒在床上打了个呵欠。
“喂!我带你哥在外面走一天了,很累耶!你不回家伺候公婆,在我这儿混什么?”
“向你报告进度啊!”家琪嘟著嘴撒娇。“撑著点嘛!……跟你讲,我妈说啊,李明娟虽然娇滴滴的什么都不会做,鱼煎到皮烂掉三层、腌鸡像在给鸡按摩,可是还满肯学的,我妈觉得这样已经不错了!”
“你爸呢?有没有教她什么呢?”欣然干脆都问个明白。
“教她写毛笔字。哇塞!她的字真不是普通没救。不过也难为她了!这个罪我小时候就受够了,只有家树那个呆子,念到大四还每天乖乖地写一篇。”
“你自己不长进还笑人家!你大哥他……”欣然想也该跟家琪说说自己今天的进度,但却又不知道该不该说。
“他怎样?”家琪急欲知道详情。
“……唉!你不懂。”欣然长叹口气,不知该从何说起。
“我就是不懂才拜托你去教李明娟嘛!……喂!接下来怎么办?”
欣然振振精神说:“……接下来得‘双管齐下’啰!”
“那你要常常调虎离山,把我哥弄远一点。”
“下次该你了吧!”欣然有意无意推拖地说:“你不是答应要在你哥身上下工夫吗?现在反而只有你最清闲!”欣然不免责怪家琪现实。
家琪被说得不好意思,只好说:“好啦!好啦!你也得加紧努力,时间紧迫喔!”
欣然累得瘫倒在床上。
“明天我会带新书给她。对了……我还想到一些点子,不过,对你哥……
会有点罪恶感。”她表情内疚地闭上眼。
“哇!快说,越有罪恶感的恶作剧越过瘾!快告诉我!”家琪居然会有如此反应,让人都要怀疑她和家树到底是不是亲兄妹了。
欣然笑而不答,彷佛睡去。
明娟与店员正在算帐,见欣然抱著几本书进店来,立刻朗笑迎接。
“来啦?马上好了,你先看一看,喜欢什么,我成本价给你!”又是这句惯用的“阿沙力”语言。
“没关系,你先忙。”欣然笑著点头,随意浏览店里五颜六色的衣饰。
一会儿,明娟得空过来招呼道:“不好意思,好几天没管店里的事,有些帐目要清。我们进去里头的工作室聊吧?”
欣然起身跟著她来到一个小房间,还没坐定就将书交给明娟说:“这个礼拜的功课。”
“啊?我要发疯了,读这些到底有什么用啊!”明娟沮丧地倒在椅子上。
“腹有诗书气自华,怎么会没有用!”
明娟却说:“家树在大学教书,要找女博士、女学者,还怕不够多吗?”
欣然耐著性子解释著说道:“读书不只是为了得到知识,重要的是可以启发你的思考,让你有自己的想法,有了自己的想法,才会有个人的风格和气质。”“做人开心就好了!想那么多干嘛?”这就是明娟爽朗简单的风格。
“什么都不想,就一定很开心吗?要有耐性!我们随便聊聊,你不是看完张爱玲的短篇小说了吗?最喜欢那一篇?”欣然不想让明娟陷入情绪的漩涡里。
“还要考试啊?”明娟瞪大眼睛,高八度的声音显出她的不耐烦。
“是听听你的想法。来,说说你的想法。”
“我没什么想法。”
“那对那个人物印象比较深?”
“不知道。”
欣然被明娟的态度惹毛了,起身想离开。“你今天心情不好,我走了!”
“欣然!”明娟上前拉住她,泫然饮泣,良久才开口说:“好,我……喜欢那篇‘倾城之恋’……白流苏最后终于得到了范柳原,我……再苦也一定要得到谢家树……得到了他,我才能忘记以前那些不如意的感情,他是我的理想。只要他疼我,我也会爱他……”说著说著,明娟哭了起来。
欣然见了真是感慨良多,便将她拥了入怀,轻轻拍著她。
明娟哽咽地说:“做女人为什么这么难?”
欣然想著,无言以对。
“急著找我干嘛?”家琪从大楼中出来,欣然就拉著她慢慢走著。
“找你商量。我们这样帮明娟实在是缓不济急!现在需要的是抓题应付考试的技巧。”欣然紧张地直扭手帕说道。
“这就对了!我本来就想这么做了,只是怕你说我耍花招,没想到你终于想通啦!”欣然白家琪一眼说:“少废话!我们得一步一步来,仿真情境,预测问题,设定答案,然后再教明娟怎么随机应变。虽然她只懂得一点点,但只要表现在恰当的时机,就会感觉好象懂得很多的样子。唉!难免还是得使出小人手段,虽然对不起你哥,但事到如今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她双眼慧黠地转著。
看著欣然突如其来的认真,家琪两眼凑近欣然想看个明白,好奇地问:“你是受了什么刺激?突然这么积极?”
欣然避开家琪的大头,摆出神圣状说:“没办法,跟你一样心软,想帮李明娟。”一会儿又缓缓地说:“……还有,我觉得你哥老是想著过去,挣脱不出来,这样对自己不好……”
“太棒了!爸妈加上我、你跟明娟,总共五个人,只要我们同心协力,拼上这最后一口气,我就不相信搞不定一个谢家树!”家琪大声击掌,语气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