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是来向你告别的。”拍一拍闺中好友的肩,阿棋也很舍不得。“阿涛,以後再见面,怕要隔好长一段时间了。”
两人相识虽不过一、两年,却极为投缘,几回下来,已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姊妹。
“我听大公子讲过你和尉迟少爷的事情了。”阿涛眨眨已快泛泪的双眸,“没了书坊,可以自己重新再建一间书坊啊!干嘛非要离开京城,搬到那么远的南京城去?”她舍不得阿棋走。
“就是为了重建尉迟书坊,我们才要搬去南京城的。”她要从头来过!
“为什么?在京城不好吗?至少有人脉、有熟识的老主顾。”
“因为我要证明给他们看看。”让那些瞧不起女人的自大狂们,好好看仔细了,“不管在哪里,我阿棋还是阿棋,一样能挣得我应拥有的一切!”
“阿棋姊姊,你真勇敢。”阿涛重重点头,“我好崇拜你哦!”
“呵呵,不用太崇拜啦!”圆圆的杏眸一下子笑眯了起来。
这几个月来,少了书坊,没有了可以操心的事物,她专心致志地在家陪著尉迟。听他给她讲解诗文,伴他习字作画,将一颗心全投进尉迟的围棋之中。
她想认真地学棋,想做一个尉迟心目中的好棋童、做一个称职的好妻子。
可是,没有几天她便发觉——她做不来。
她总在尉迟念书给她听时,不由自主地想去看那些落满灰尘的帐册;总是在跟尉迟习字时,想偷偷拨动墙上的算盘:总是在尉迟讲解棋艺的时候,心神飞到书坊经营计画中去。
如果说几年前试著接手书坊经营是图一时新鲜,当作一件游戏来玩的舌,经过了这几年的摸索打滚,她已渐渐爱上了书坊、爱上了经营之道、爱上了身处商海的刺激感受。
这一辈子,她注定是一名商人,注定要在商场中悠游一生一世。
“阿棋姊姊?”阿涛望著陷入回忆中的女子,有些……自愧弗如。
同是女孩儿家,她却没有阿棋那种敢做大事的气魄。
想来,阿棋注定要成为翱翔穹苍的美丽苍鹰,而她,则不过是一只不起眼的小鸟而已。
她,好羡慕。
“阿棋姊姊,我……可以跟你去吗?”她也想成为一只美丽的大鹰!
“随我去南京城?”阿棋一挑眉。
“嗯!”
“为什么?”只怕聂大公子那一关便通不过。
“因为,因为我也想像阿棋姊姊那样,成为一只美丽的鹰!”阿涛讲得很认真。
“鹰?”不可置信地重复一声,阿棋笑开,“什么鹰呢?”
“就是、就是为了梦想而努力的鹰啊!”
“那阿涛的梦想是什么呢?”
“雕玉。”阿涛点点头,“总有一天,我要学成雕玉之技,雕出世上最完美的玉品来!”
“所以,阿涛也是一只美丽的鹰啊!”
“我?是吗?”她整日坐在小小的斗室之中,怎会是翱翔天际的鹰?
“只要你肯为梦想努力,你便是。”
歪头细思了半晌,阿涛终於也笑了。
“不过,尉迟公子同意你去南京城吗?”她明明记得大公子提到过,尉迟闻儒喜欢阿棋姊姊,两人都快要成亲了!
“同意啊!”他也与她一起去,“因为他明白我心中所想。他说,只要我想做的,他便全力支援。”这辈子,她嫁定他了,“真好。”
“是啊!真好。”望著那清澈的湖水,她心中是从未有过的轻松,“我一定要让那些瞧不起女人的人们看一看,女子,并非只能相夫教子,也可以同男人一样,昂首挺胸地站在世上!”
那日齐先生的讽语,她其实一直放在心中。
她就是不服气,她偏要争口气让他们看看,卖身为奴的低贱女子,一样不比他们差,甚至强过他们十几百倍!
所以,她要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从一无所有做起,打出一片新的天地!
她倒要看一看,等她重新跨进这京城的时候,那些瞧她不起的人,会有怎样的表情� �
“那你,不和尉迟公子成亲了吗?”
她一笑,圆圆的眸中净是柔情。
“要成亲呀!不过不是现在。”现在她要全力去实现她的梦想,只好委屈尉迟了。
“为什么?”两个相爱的人,不应该成亲吗?
“他们男人们有一句话,叫作‘大夫丈尚未立业,何以成家?,那同样道理,咱们小女子尚未立业,何以成亲呀?”
她要证明给天下瞧不起女子的男人们看一看,一个云英未嫁的女子,不靠夫家,一样可以做出大事业来� �
“阿棋姊姊,我以你为傲。”阿涛真心诚意说道。
“谢谢!”她笑了,笑得颇为自负。
第九章
十年後依然湛蓝的天空,依然轻柔的春风,依然在翠柳上啼唱的黄鹦,依然飞上青天的白鹭。
都说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可要他来说,偏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也相同。
他还是大明朝里首屈一指的围棋圣手,而她,还是一个围棋白痴。
一年又一年,一晃十年,偏一路行来,还是他与她相守相依,没有丝毫的改变。
“尉迟,你看,你看!城门,咱们到京城了!”兴奋的高呼,来自紧紧巴在尉迟闻儒身上的小女子。
“是,我看见了。”
总觉这些年的生活像梦一场,不过一梦醒来,已是十年过去了,可什么也没改变。
高耸的城楼依然雄伟庄严,而他怀中的女子,依然是十年前的那个阿棋,除了容颜被岁月雕琢出成熟的魅力,其他,没有丝毫的改变。
“斯文一些。”他含笑将探头探脑大喊大叫的小女子扯回车厢,拉回他的怀中,“别忘了,你现在可是名震中原的棋大老板,多少要顾忌一下形象。”
“我管他!”阿棋昂首一哼,重回故地的兴奋依旧,“十年耶!我在外装了十年的棋大老板,你还不知足呀?”
“我不知足?”他一下笑开,“阿棋呀阿棋,明明是你自己不满足,干嘛非要我背黑锅?”
在南京城的那十年,谁人不知哪个不晓,有一位棋姑娘含泪努力打拚,只为能早日嫁为人妇!害得许多有生意来往的老主顾们,一见到他就劝:“行了,棋姑娘人不错啦!你看这‘闻棋书坊’经营得多好,你也该点头迎娶她过门了。”
听一听,好似不乐意拜堂成亲的那个人是他尉迟闻儒,而非那位在商场中玩疯了的棋大姑娘!
“尉迟,你不要这么看著我嘛!人家会害羞的啦!”也会……良心不安。
“你哪!”爱怜地吻吻她,尉迟闻儒笑也不是,叹也不是,“棋大姑娘,咱们回家喽!”
回家。
十年的辛劳,十年的漂泊,只为了——回家。
回那小小的城郊小院,回那温暖的小窝。
这十年,他与她走得好累,也好开心。
犹记得十年前那一个春日,他与她没有任何的宣告,便静静消失在这偌大的京城城门之外。
他们只带了小小的一个包袱,怀揣一张千两的银票,一步一步地开始了一段新的旅程。
她说,她不要被人看扁,她要向他们证明,一个小小的女子也能吃下苦中苦,也能成为人上之人!
她说,她要建一座属於自己的王国给他们看上一看!
於是,她义无反顾地走上了陌生之路,而他则始终如一地陪在她身後,伴在她身前。
初到陌生之地的慌乱,她和他一起感受;四处碰壁的不顺,她和他一起经历;尝到失败的滋味,她和他一起体验……
终於,他们在南京城中站稳了脚跟,建立了遍布中原的书坊分号。
十年,她还是那个爱笑、爱闹、爱捣蛋、调皮贪吃又贪睡的阿棋,是那个虽拥有了偌大的产业,却依然保持了一颗纯稚之心的阿棋,身处商海之中,却幸运地未沾到半分市侩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