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晓得,只是想走走。”裴漱榆低声说,声音带着一种软软的消沉,令人担忧的消沉和落寞。
她拉开门,复制榆不自由主地想跟,却被她回头栏下。
“你不必担心,真的,”她勉强挤出一个虚弱的微笑。“我只是散散步,一会就回来。”
裴漱榆走了。
然而复制榆身上毕竟跟裴漱榆流着相似的血,善良、温和、一副好心肠,她实在难以放心裴漱榆这么失魂落魄地一个人在街上闲逛,她想都没想,拉开门,悄悄跟踪裴漱榆去了。
* * *
如同裴漱榆跟复制榆讲的一样,她并没有任何目的,只是想走走,吹吹风,更何况在这个花园似的都市,是个太适合散步的地方。
只是,她当然没有心情赏月、赏花。她一步一步走,并不太记得自己经过什么地方,走过什么路,只是茫茫然一个街灯一个街灯地走过。
她知道她这样很无谓,也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除非,她有胆量告诉他事实,但后果呢?
只要想到翟洛安可能因为她犯法而鄙弃她,她就心悸,这似乎比把她抓进牢里关还严重。
那么,就别再理他吧,离他远远的。可是,仅只是这样的想法,竟也令她心痛如刀割。他关心她,而且有无比的耐心化解她的抗拒。他的迷糊、没有条理根本就不符合她的原则,但他自由、勇于冒险的个性,无拘无束的思想,都将她带领到另一个境界。
她大可不承认,但她知道,她已经爱上这个男人了。
唉!抬头望着满天星空,她不只懊恼,还觉得好累好累。难以解决的困扰,如此令人疲乏……
裴漱榆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长桥的中间,仿古迹建造的长桥,实用与美观并重,有个漂亮的名字叫绿桥。宽宽的人行道上有许多长椅,她静静地坐了下来。她的神思恍惚,以致于始终未曾发现一直跟在她身后,那个与她一模一样面貌的女子。
遥遥站在离她十几公尺的地方,复制榆的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担心。她已经跟着裴漱榆走了大半个街市,看着她茫然而惊心动魄地过马路——还好汽车都是自动驾驶,也会自动礼让路人。看着她眼睛不视前方地与对面的来人相撞……
复制榆除了忧心,还是忧心。她很想上前安慰她,但她明白,解铃还需系铃人,这事她虽然也有一份,但若要让裴漱榆醒过来,惟一的药方恐怕只有翟洛安。
于是,已然深夜,失眠的翟洛安接到复制榆的电话。复制榆还算聪明,她没多说,只对着电话讲:“我在绿桥上。”然后就挂了电话。
翟洛安莫名其妙接到这样的电话当然错愕,他不知道这通电话的用意何在,但他听得出她的声音。
这是什么意思?没头没尾地告诉他她在绿桥,是指望他去找她?
哼!别指望了。他有他的自尊、原则,更有他的坚持,在经过了这么多事之后,他要是再听她的话去做什么事,他就是白痴。
然而,从接到电话的那一刻起,本来就失眠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的翟洛安,不只更睡不着,甚至还变得坐立难安。他起床,对着窗外的夜景发呆了好久,然后又走来走去,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不晓得该停在哪里。
他心里惟一想的是,这么晚了,裴漱榆在桥上干什么?她希望他去找她,又有什么事?
她十成八九是一个人在桥上,他猜。绿桥晚上没什么车经过,说好听点是清幽,说难听点则有点阴沉,一个单身女人晚上坐在桥上……唉。
无可抗拒地,翟洛安深深地担心起裴漱榆。她才刚刚被他骂了一顿,不会一时想不开,跳下去吧?
这样的想法,让翟洛安猛然一惊,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天!这种事连想都不能去想,但糟的是他竟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蓦地,对裴漱榆的关心强过了一切,压过了他的自尊、他的原则,去他的坚持!
如果裴漱榆因此而发生了什么意外,那他可是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再没多想,他驱车直奔绿桥。就在桥的中央,他看见长椅上坐着的裴漱榆。单薄的身躯,衣袂随着夜风轻飘,她整个人也像是布做的一样,风一吹就走,那样地孤独、迷茫。
就在那一刹,翟洛安深深责备起自己。他不该对她说那么重的话,他不该骂她骂得那么残忍,不管她做了什么,都罪不至此。他心疼、自责,他后悔了。
裴漱榆落寞的神态,紧紧揪住了他的心,像是有把刀在他心上剜割一般,说不出的疼。他止不住急欲呵护她、安慰她的冲动,不假思索地走过去,脱下了身上的外套披在裴漱榆身上。
“你会冷出病来。”他声音喀哑地责备。
裴漱榆讶异地抬起头来,映入眼中的是一双又温柔又充满感情的双眸。她心中一阵激荡,又惊又喜。“你……怎么会知道我……”
裴漱榆还没说完就被翟洛安打断了。“别告诉我你刚才没打电话跟我说你在这,我的脑袋已经很混乱了,你别让我发疯好吗?”
我没有打电话啊!
这句话裴漱榆在心中说着,终究没说出口。她想惟一的可能就是复制榆,她不由自主地左右张望,并没见到复制榆的影子,但她相信,复制榆一定一直跟在她后头。
可是,复制榆为什么会打电话给翟洛安?是不忍心看她一个人茫然恍惚?裴漱榆顿时心中五味杂陈,不由得感谢起复制榆来;另一个她,一样的善解人意呵。
思念的人就在眼前,裴漱榆一下子难以掩饰心中的冲击,心一酸,泪珠又在眼眶中打转了。
“我以为……”她有些哽咽,声音又怯又弱。“你在生我的气。”
“我是在生你的气。”他凝视着她,微微谴责的口气,却遮掩不住言语中所流露的深情。“气你为什么一个人半夜跑到桥上来吹风,还穿得这么少,你是打算伤风感冒吗?”
“我没有……刻意要来这里吹风。”她无心要他陪她一起着凉,她根本不知道复制榆会打电话给他。
“拜托你,”他怜惜又责怪地把裴漱榆身上的外套拉紧。“下次要叫我出来,也不要在这么冷的地方等我。”
裴漱榆垂下眼帘,似乎更愧疚了。他显然是已经原谅了她与复制榆的胡闹,不追究了。
“喂。”但是,她真的欠他一分解释。
“什么?”
“之前的事,我没办法解释清楚,但那一切真的不是故意的。”裴漱榆为难地想,就算她不能对他说实话,至少她也得对他说句抱歉。她无比真诚地替她和复制榆说:“对不起。”
“算了。”他却只是耸耸肩。
“算了?”
“要不然我还能怎样?”他苦笑了笑,很无奈而坦然地说:“爱上你,我只能自认倒霉。”
“你爱……呃……”裴漱榆顿时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因为她的心正飘浮在半空中,找不到路回来。他爱她?天……太美好而令人难以置信……不过……
她的心一下子咚地降回了原位。她不值得他爱的,只要他知道她隐瞒了他那么大的一个秘密,他以后一定会不理她的!
她的脸色从布满了绚烂的彩虹,立刻转化成乌云密布的灰黯。
裴漱榆微妙的神情变化,翟洛安全都看在眼里。他不由得叹气摇头:“你别那么紧张,也别那么担心好不好?我爱你,你不会因此而少条手臂什么的,更不会因此而下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