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日,艺大音乐系现代音乐科学期审查开始,第一天是四年级,第二天是三年级,第三天是二年级,最后一天,五月二十三日,方始轮到一年级新生们上台接受审查。
在宽广的奏乐堂内,面对台下密密麻麻的听众——所有已审查完毕的学长、学姊们,还有二十几位教授、助教授,最可怕的是那位板着一脸不耐烦的冈田大友,一年级新生们早就吓破了瞻。
不仅因为这是大部份新生头一次上台表演,也因为这是有关学业成绩的审查,不但没有重来的机会——上台失败就打零分,也不能补考。
好几个女孩子哭着说不敢上台,还有人威武雄壮地上了台,然后在瞬间幻化成木桩一根,一分钟后,一根根木桩被踢下台吃鸭蛋。
任育凯看不见问晴的脸色如何,但他听得到她牙齿打架的声音。
「三位……」听她们差点尖叫的惊喘,他不禁叹了口气。「我不是想吓妳们,只是想告诉妳们,最好是不要有那种情形发生,但如果妳们一上台就吓呆子,没关系,前奏重复三次后我会先替妳们开始,然后妳们就闭上眼睛不要再看台下,直到合音部份开始的时候妳们就接续下去,OK?」
三个女孩子颤抖地拚命点头,忘了他看不见。
「OK?」听不见响应,任育凯又问了一次,如果她们吓得连回答都回不了,那就真的不太妙了。
「O……OK。」
任育凯松了口气,再转头。「山上的乌龟?」
「……我在这里,任性的小凯子。」
即使是在这种快吓死的时刻,听到这种对话,那三个女孩子还是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
「你不会紧张吧?」
「看不见要紧张什么?」
「那就好,记着,前奏重复三次之后,你就要有心理准备会先单独替我伴奏一段。」
「用琵琶?」山上圭一怀疑地问。这不是现代音乐吗?
「放心,我会变更第一段的歌词来配合琵琶,并改变整首曲子的意境,以解释为什么会多了这一段前引。」
「……你早就准备好了?」
「不,之前我并没有考虑到这点,」任育凯懊恼地承认。「不过现在还来得及,还有两组才轮到我们,时间够充份了。」
「……好,我会尽力配合你。」
「记住,第一段用极慢板,再由问奏转入第二段的快板……还有妳们三个,我会用鼓声引导妳们,妳们一定要配合我的节奏,最重要的是,妳们唱妳们自己的,千万不要被我的歌声带走……」
情况果如任育凯所预料,那三个女孩子一上台就冻结成三尊姿势各异的泥雕像,前奏只好一再重复,而且还是用琵琶。
台下的讽笑声接二连三越来越哄然,冈田大友的脸色已经黑到最高点,正打算拿茶杯扔上台要她们滚蛋,就在这时,一缕幽幽的歌声悄然而起,不过几个简单的音符,却已让人深刻地感受到难以形容的椎心之痛,瞬间便掌握住全场的气氛,台下蓦然陷入一片寂静,冈田大友的杯子举在半空中。
纯净低柔的嗓音沉静而悠远,徐徐呢喃着漫无尽期的等待,仿佛来自遥远梦中的呼唤,凄美哀伤、荡气回肠,古典的旋律衬上幽柔的琵琶声,更能使听者感受到那份令人感伤的无奈。
然而,这只是一小段前引,在两小节间奏中,男声渐弱而至消失,随后,由猛然爆发的鼓奏带出女主唱与合音,旋律倏转活泼,节奏突变轻快,这原就是支充满希望与欢乐的曲子——因为是由问晴配的歌词。
但在女主唱与合音愉快的歌声背后却又不时传出男性无奈的低吟,在活泼的间奏中也有男人哀伤的絮语。
女主唱的欢欣与男腔的哀愁,充满希望的女音与黯然绝望的男声,使整首曲子呈现一股奇特的凄然气氲,主旋律明明是活泼轻快的曲子,听者感受到的却是倍加沉重的哀伤。
最后,当所有歌声和伴奏都结束之后,男人才若有似无地呢喃了一句——妳真的忘了我吗?
一句凄凉的低语,让人的心防彻底瓦解,蓦地,台下传来一声哽咽……
三个女孩子呆立在台上,没注意到台下有什么反应,只奇怪这首曲子怎么和她们练唱时完全不同了,明明她们唱得完全一样啊!
而任育凯和山上圭一则兀自拿起手杖摸回后台,因为他们看不见有什么异常,这是审查,也不需要等待掌声,曲子结束后自然要退回后台,这是常理不是吗?
但是……
「安可!安可!安可!」
两人不约而同的愕然止步。
这不是演唱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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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众席最后一排座位——
「老爸。」
「嗯?」
「记得你说过小凯可能比路克还行?」
「记得。」
「我相信了。」
「你本来就不该怀疑。」
「我从来不知道他有这么纯净自然的音质,如此淋漓尽致的情感表达能力,以及完美无瑕的唱腔技巧,让他担任JR兄妹的合音实在是糟蹋了他的天份。」
「我也说过他比你更适合作主唱。」
「下次巡回演唱会就让他主唱吧!只不过,要说服他可能不太容易。」
「那可不一定,说不定他会主动要求担任主唱喔!」
「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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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学系五号馆大楼的办公室——
「冈田先生,您找我们吗?」
问晴与美芝、里见并排伫立在办公桌前,紧张万分地注视着办公桌后正在审视资料的中年男人,高大魁梧的块头不像音乐监制,反倒像摔角选手。
「从妳们今天的表现来看,值得校方特意栽培妳们,不过……」冈田大友头也不抬地说。「我有点疑问……」
「是?」
「妳们的演唱和原谱不同……」
「这……」女孩们不禁面面相觎,三人推拒半天后,其他两人公推胆量最足的美芝代表上前去送死。「那是临上台下久前才做的变更。」
冈田大友猛然抬头,「临上台不久前才做的变更?」他惊愕地失声道。「为什么?」问完,不知为何,两眼猛朝三个女孩身边转来转去,好像在找什么。
「呃,是这样的,因为好多人一上台就失常,任公子……呃,就是晴子的男朋友,他担心我们也会失常,所以才临时做变更,以防我们真的失常的时候,他可以先替我们开始,结果……呃,我们真的……真的……」
「是那个鼓手?」冈田大友问,脑海里浮现那段细腻凄美的前引,整首曲子的灵魂竟然是临时改编出来的?「是他临时变更歌词,变更节奏,又临时加入那些背景的即兴合音?」
「嗨。」
「不可思议!」冈田大友喃喃道。「那么,能请他过来一下吗?」
美芝推推问晴,问晴立刻出去把等在外头的任育凯带进来,这时,冈田大友又看回原谱上,蹙着眉头好像有什么更难解的疑惑。
「这首曲子是如月里见和阿川美芝主编,三乡晴子作词,那么,合音和套谱是妳们之中的哪一个写的?」
「我。」
男的?
冈田大友愣了一下,再度猛然抬头,再度失声大叫,「你是瞎子?」
任育凯挑挑眉,慢吞吞地取下墨镜。「怎么,瞎子碍着你哪里了?」
「呃……」冈田大友尴尬地窒了一下。「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很意外,没想到鼓手竟然……竟然看不见。」现在回想起来,他的确是拿着手杖上台,当时却没料到他是瞎子,还以为是什么道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