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戒咬牙。「右都御史,你要有仇就冲著我来,何必伤及无辜?你若耿耿於怀我当日拦你救孤,改日殷某奉上野狐数只就是!」
「本爵爷就是讨厌你!你的眼睛让我想起了某个人,看见你,我就打从心里的厌恶!如果你的靠山不是聂家,我必定在第一眼见到你时,就亲手杀了你!」
「殷戒的眼睛……」是有点像眼前这个变态的男人,但会像另一个人只有可能是——「啊,是你爹?」
「鱼半月,你倒挺聪明的,是怎么猜出来的?」十指掐住她的颈子,沉声低笑:「就那双眼让我讨厌!那老头当年引道士入宫,受尽皇上宠爱,在朝中势力庞大又如何?告老还乡後,不好好去养老等死,还敢沉迷男色,他死了是活该!是活该啊!」
语气里的憎恶几乎要让她打起颤来了。她目不转睛地盯著这个变态,这个混蛋相貌是没有殷戒出色,但,有同样的父亲,会不会他曾遇过跟殷戒同样的事……心跳了一下,眼角瞄到二楼廊上的尽头好像有东西在起伏,一时之间她呆住了。
右都御史发现她的异样,转头看向那尽处,讶了一声:「是那头狐狸?」
狐狸?她一辈子没见过活生生的狐狸……不对,她好像见过,是在哪里?
「你叫来的?」他迟疑。之前他躲入二楼时,确实是没看见这头狐狸。
她心跳一下,力持镇定地说:「是啊,右都御史,你不信鬼神,不表示世间一定没行鬼神。古有《搜神记》,未来有个《聊斋志异》,说的全是货真价实的鬼故事。没有见过鬼神,怎么能够平空乱想?右都御史,你至今没有梦到你爹吧?」
他愣了愣。「你怎么知道?《聊斋志异》是什么?」
她笑得有点紧张。「那是你就算再活六十年,也绝对不会看见的书。你爹一直在你身旁你看不见吗?」
「胡扯!」他冷笑一声:「你随便说说我就会信吗?你真这么本事,倒可以说说我的将来如何?」
「……你……你……会得花柳病吧?」见他有点错愕,她再道:「你还会失势啊!」他的眼下有纵欲过度的痕迹。伴君如伴虎,没有一个人会永远平步青云,必行失势的一日,她记得这朝皇上迷恋长生道,不是个好君主。
「你真的在胡扯了!」缩紧力道,要她死於非命,忽地,破空的飞箭用力地穿透他身边的廊栏。
「右都御史,你要玉石俱焚,殷某绝对奉陪!」
「好啊,下一箭你就对准我啊!顺便穿透这个姓鱼的女人啊!女人再找就可以,想杀我就只有今天晚上,等我离开这里,就是你的死期了,殷戒!」
殷戒微微眯眼,瞄准了右都御史的额间。他的确不是百步穿杨的高手,也的确是在唬人,要他再射一箭他万万下不了手!他咬牙,早知如此,之前不顾雷大人在场,先让这人一刀毙命,好过现在这种情势僵住的局面。
蓦地,他看见狐狸跃向右都御史,拉开右都御吏注意的同时,二楼的阶梯出现雷大人的身影。
他大喜过望,雷大人是身经百战的武人,身手自然远远超过那混蛋。殷戒立刻抛下弓箭,才走一步,就看见右部御史接了雷大人一掌,用手肘击向半月,她撞到廊栏,却没有自二楼坠下,他松口气,又眼睁睁看见她的手链滑出手腕……不对,他亲眼看见那条链子大小适中地卡在她的腕间,怎会滑落?
「等等,不要,半月!」他喊道。
目睹她直觉探出栏外去捞,而後她的圆脸露出迷惑又吃惊的表情,随即听见她脱口喊道:
「不要……我不要回家了……」
整个身子翻出栏外,直坠地面。
第十章
天上的星星依旧闪烁,让她坠下的身子泛出银光。
殷戒疾步奔前,没法及时抱住她,只能护住她的头。
她的身子跌在地面上,发出重物落地的声响。他简直大惊了,忙喊:
「半月?半月?」
拂开她遮面的头发,见她张著大眼,好像不会眨了,他心一急,想起曾有人就这么躺在床上一辈子,再也没法说话。
「半月?你说话啊!说话啊!」
她的眼神没有焦距,只是呆呆看著天上。他乾脆将她抱起,打算去找大夫去。
「好痛。」她低叫一声,神智逐渐回笼,眸瞳映进他失态的脸庞。「我想起来
……」
「想起什么?你没事吗?」明明从二楼掉下来啊。
「我……想起来还有後续。」
「後续?」
「我从我家乡三楼掉下来後,还看见了……」浑身有些发抖,慢慢地回神,用力抱住他。「我回不去了!一开始我就回不去了!」
殷戒虽不知她在说什么,但仍是紧紧搂住她的身子。她抖得好厉害,在二楼时还没见到她这么害怕、他硬将外衫脱下,罩住她又冷又凉的身子,在她耳边轻喊:
「半月,我在这里,有什么事我都可以帮你解决的。」
怀里的身子还在微颤、她到底想到了什么?回不去?回不去她家乡吗?
「殷戒,我先押此人回府尹的大牢里。明日我差人回京师,送上书信一封,会说明南京右部御史的恶行恶状,非要治他的罪不可。」雷大人沉声道。
「哼,我朝中靠山可北你雷欠人多,你以为你能治得了我的罪吗?」
「右都御丈,你只学到你爹的一成。只懂放纵,却不知在官场打点,章大人在世时曾引道士入宫,这道士受尽皇上宠爱,封为礼部尚书,可惜如今礼部尚书易主,在朝中可没有一辈子享尽荣华富贵的例子啊。你爹已死,能卖你人情的,不多了!」殷戒道。再加上他的栽赃,一等明天被发现,要送这混帐入京的会是雷大人。
雷大人的脸色有点古怪。「失势吗……她……说得是真的吗?」
「雷大人,你何出此言?」怀里的身子还紧紧抱著他,他不松手,也不让人看见她的脸了。
「雷某在二楼等待机会,这姑娘自称说了预言,她说右都御史一是失势,二是……将来会得花柳病。街上真流传她是狐狸来报恩?」
殷戒平静道:「当然不是。流言是我放的,她说的预言也是我教的,她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女人。」冷冷看了右都御史一眼,暗恨方才没有抓准时机误杀此人。
等雷大人带著右都御史离去之後,殷戒回神,专注在鱼半月身上,柔声问:
「半月,你好点了吗?」
怀里的头颅点了点头。他松了口气,捧起她的圆脸,发现她的唇色有点白。「你到底看见了什么?」
「你。」
「什么?在哪儿?」指腹揉著她的冷唇,让她恢复血色。
「在我家乡。」
他讶了一声,笑道:「你在说笑话了。」她的家乡在哪儿他都不知道,如何能去?
她默默地凝视著他,他未吭声,只是任她看著。过了好一阵子,她才叹了口气,苦笑道:
「本来我就没有要回家乡了,可是知道根本回不去时,我还是有点难过。」
他默然,抿著唇不问她家乡在何处。他不想问,也不敢问。
她握紧他的双手,笑道:「殷戒,我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的,远到就算现在我们随便搭上一条船,到我们老死後,还是到达不了的地方。」
「你不必回去。」
「是啊,没要回去,就陪著你。可是,我好像必须做—件事,以後我才会来到这个南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