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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页

 

  彭宪征递给她一杯酒,琥珀色的盈盈端在手里,人也贵气起来。他凝视她,目中含情说:“涵娟,这件事也许有些急迫。两个月来我们相处得很好,我对你一见钟情,相信你对我也有好感。很快我就要回美国了,你愿意嫁给我,到纽约当我房子的女主人吗?”

  他竟求婚了!涵娟愣住,一个金龟婿就这样钓上来,太容易了,她根本还没有完全的心理准备呢。

  “是不是我美式的直接作风吓到你了?”他问。

  若点头答应,等于要切断与承熙刻骨铭心的爱情。想是一回事,但到节骨眼却下不了手。一刀下去,她真能承担痛楚及后果吗?

  涵娟听见自己说:“我不想骗你。我来自贫穷家庭,父亲只是卖菜小贩,和你们彭家门不当户不对,并不适合当你的妻子。”

  自我贬抑,是变相的拒绝,想驱走足以背叛承熙的动力。岂料彭宪征不退缩,反而笑说:“我不计较家世,我要娶的是你,又不是你家人。”

  “我一文不值,没有庞大的嫁妆。”她又继续说。

  “我才不要那些,我自己就有足够的钱了。”他笑容依旧。

  “我会依赖你,用你的钱念书生活,成为你的负担。”她愈说愈坦白。

  “我不怕‘负担’,能娶到你是最大的幸福。”他真是沉醉在爱河里了。

  她试过了!她很努力推开彭宪征,如果他有一丝迟疑勉强,她必然掉头就走,安分地再和承熙过艰辛岁月。但他没有,这个高尚富有的留美医生,具有渡月河跨彩虹的能力,迫不及待想解除她二十年来身上的枷锁,为她实现所有的愿望。

  多美好呀!她闭眼再睁开,仍有遗憾……他再怎么好也不是承熙呀……

  彭宪征同时低下头要吻她,涵娟吓一跳,只顾酒不要洒到昂贵的地毯。他的吻干干冷冷,没有不舒服,也没有承熙的令人昏眩,当他想尝试更深的接触时,酒倾到了两人身上。

  后来的时间里他几次展现热情,如炙人的火焰,她只有小心闪避,却没想到无心的“欲擒故纵”会更增加男人的爱恋。

  临离开别墅前,彭宪征说:“你还没有答覆我的求婚呢!”

  “我……我必需仔细想想,这一步跨太大了。”她说实话。

  “我是太心急了,两个月就要你爱我、嫁我,又搬到纽约,难怪你会犹豫,偏我最缺的又是时间……”他很绅士地说:“不过,我仍会本著最大耐心,等著你那声Yes。”

  不!搬到纽约是多年的心愿,她可以立即飞去呀!她忘了提的是,她有个交往多年、感情极深、差不多要结婚的男朋友。

  如果抛弃相爱十年的男朋友,嫁给才刚认识两个月的男人,她算什么样的女孩?传统叫“背叛”,是邪恶无耻,千夫所指的,很坏很坏的女孩,是不是?

  彭宪征送她回家,轿车内舒适的绒软坐椅,耳旁有音乐轻轻流淌,窗外是灯火绚丽的夜,仿佛那些丑陋、贫穷、辛劳和挫折都不曾存在过。

  想起她和承熙为了省钱,用双脚走到起泡肿胀的过去,还有骑脚踏车为没气脱炼摔成一团的过去。现在是摩托车,有长进了,但仍颠簸不断,风尘满面。

  以叶家的情况及承熙的个性,摩托车可能坐一辈子;那么这一段轿车接送,将是绝唱吗?

  彭宪征在优美的音乐中滔滔说著美国种种,知道那最能打动这美丽女孩的心。

  涵娟好希望车子能一直开下去,不要停止,一下就到梦的彼岸。而她做到了,真睡著了,潜意识里盼著张开眼时,什么都解决好了,跳过这痛苦抉择的一段。

  突然那气味惊醒了她,塯公圳漫入脑海,原来已到新生南路和信义路口。

  “我在这里下车!”她像著慌的孩子说。

  “还没到你家呢。”彭宪征不解。

  “我想走走……想想去纽约的事。”她坚持著。

  既然她要思考,彭宪征只好同意:“你自己要小心了。”

  等车子消失在路的尽头,涵娟立刻奔向椰子林最里端,抬起那块大石头,摸著找著,洞内却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她沮丧得差点哭出来。

  在承熙服兵役和工作这几年来,他们已很少在洞里互留东西,涵娟一点也不怪他。只是此刻,她好希望找到什么,一朵花或一张短签都可以,让她能熬过彭宪征那几近完美未来的诱惑。

  但什么都没有……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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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都没有,纯真无邪的年代真的结束了吗?

  她呆立了许久,看著远远永恩医院的招牌。长大后的这些年,她很少再和朱惜梅老师联络,就像所有毕业的学生,各有各的生活天地。

  慢慢走回去。经过旧有的余家,门户深锁,五年前就成了货物仓库;外省婆的店面长野花杂草,没人理会,任其荒废;穿过窄弄,酱菜老人年前突然病亡,酱菜车还寂寞地靠在路旁,默默朽坏。

  来到自家门口,恍惚看见小涵娟坐在板凳上,总是焦虑等待,怕迟到被罚、怕试考不好,怕没书可念,怕努力又落空……

  她也看到背著书包的小承熙,总跟在她身后,保护她、等著她,替她解围。

  想到过去种种,她忍不住哭了,哀哀蹲在墙边,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门咿呀开了,伍长吉揉著眼,一看缩著的女儿,惊叫:“怎么哭成这样?是不是姓彭的欺负你了?”

  涵娟凡事不隐瞒父亲,因为她做什么,他从来没异议,便照实说:“彭宪征向我求婚,要我随他去纽约,还愿意供我读书深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伍长吉全清醒了,脱口说:“嘿!我女儿聪明漂亮,果然大家抢著要!”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涵娟站直了身说。

  “呃,我是没读书的粗人,学问不如你,你自己怎么想呢?”伍长吉正色说。

  “我一直认定会嫁给承熙,可是他家里的麻烦那么多……”她擦泪说。

  “对了,那个姓彭的有没有说要多少嫁妆呀?”他忽然问。

  “他什么都不要,也不在乎我们家穷。”她说。

  “哼,叶锦生就不一样了!他前阵子还跑到市场来,当众人问我要出多少嫁妆,又讲章小姐有房子汽车黄金,气得我差点把他丢到臭水沟!”他想来仍愤慨。

  涵娟一愣,心又向著承熙,为他辩解说:“那绝不是承熙的意思,他也拿他爸爸没办法。”

  “我是很中意阿熙这后生啦!”他迟疑著:“但说实在,我就觉得他配不上你,你是最好学校的大学生哩,够资格到美国念博士了,现在却落得给叶家嫌,我也替你不值呀。”

  这是父亲第一次表示对承熙的不满,她惊讶说:“你是赞成彭宪征了?”

  “彭宪征看来人不错,可是短时问内也不了解,又远到美国……”伍长吉用力搔头,又突然转身进屋,摸出了香烟和火柴,点著抽起来。

  “爸,你不是戒了吗?”涵娟想阻止。

  “唉,烦恼呀!”他向黑夜吐一大口白烟说:“如果你亲妈在就好了,她一定知道怎么做。”

  提到母亲,涵娟沉默了,久久才问:“她若还活著,会有什么建议呢?”

  “我来讲个故事。”伍长吉开个头后,却忙著熄烟,手还颤抖著,忙混好一会,以为不肯说了,才又接下去:“台湾光复没多久,我在桃园一所学校当工友,认识一对大陆来的外省夫妇,他们很年轻,人也很好,都是有学问的老师,还热心地教我汉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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