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龙少白的鼻子竟酸涩了起来。
“谢谢你!”他感激的说:“谢谢你的知遇之恩,虽然我很清楚,我这辈于无法做到像宋达海那样的辉煌腾达。但是你的一番话,却温暖了我的心,如果我真有出人头地的一天,我一定会好好的报答你。”
商婉柔闪了闪睫毛,微笑的说:
“我根本不要你的报答,你就当我们的相遇,是大时代里的一段际遇。”
“可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龙少白深深切切的说:“不会忘记曾有这么一天,在上海街头的夜色里,一个善良的女孩,用一颗温暖的心,还有半个可口的豆沙包,拯救了我的一生。”
猝然,商婉柔把眼光停留在他脸上,似乎看见他眉宇间散发出来的光茫,有一份很真实的诚恳。
第一次,她发觉这迷人的夜上海,竟是这样风情万种,这样令人陶醉。
瞬间,海关大楼的自鸣钟敲响了起来。
“糟糕!”她猛的站起身来,慌张的说:“时间过得真快,钟楼都已经敲响一点了,我要再不把这些花卖出去,恐怕回去准又要被挨骂。”
“那我帮你。”龙少白福至心灵的。
“不了,”商婉柔说:“做一个大男人,怎能跟着我去卖花,我看你还是先找个地方,好好休息,明天才有精神去见工,我真的要走了。”
不知怎的,望着她在灯光下的身影,不下胜寒,龙少白竟有一种莫明的失落感。终于,他怅然的吐出一句:
“但愿,我们还能后会有期。”
商婉柔笑了。
“会的,”她说:“上海这么小,又这么富有传奇,我们一定会后会有期的。”
然后,她挽着花篮,转身欲去。
但,才走了两步,她又回过头来,把几枚铜板塞到龙少白的手中,微露着嘴角说:
“把这些铜板带着,明早去码头之前,先填饱肚子,这样才会有好气色,要找工作也容易些,何况那都是做苦力的差事,没有几分体力是不行的。”
“不,”龙少白面有难色的。“我不能要了你的钱,也没有理由接受你的帮助,这是你辛苦卖花得来的,要是给了我,你回去又怎么交代,我不想害了你。”
“放心吧,”商婉柔巧笑嫣然的说:“这几个铜板,是买花的客人额外赏给我的,养母根本不知道,你就安心收下吧。”
“不行,”龙少白摇着头。“我真的不能要,商姑娘,我宁可饿着肚子去见工,也不能再接受你的馈赠,毕竟我已欠你一份人情,不能再欠你更多。”
“难道……”商婉柔皱起了眉头。“就为了维护你那自以为是的骄傲和自尊吗?别忘了,大丈夫能屈能伸,这一点小小心意根本不算什么?要是你不想耽误我去卖花,就请别再拒绝、不然我的花卖不出去,回去铁定又是一顿讨打,那才是真正害了我。”
一时,龙少白无言以对。
“既然你这样盛情,”他屏住气说:“我要是再执着下去,就太不近人情了,这些钱就当做是我向你借的,等我找到了工作,领了工钱,就马上拿来还给你。”
顿时,商婉柔露出灿烂的笑容,才满心欢喜的离去。
可是望着她那走在黑夜里的背影,孤单中带着几许沧桑,龙少白忽然感到心中一阵激荡,就握紧了手中的铜板,眼睛湿润的说:
“不管你是上天派来助我的女神,还是我生命里注定的一个奇迹,我都会奋斗给你看,也一定会回来找你,一定会的。”
夜空下,他的喃喃低语,在冷风中,不停的回荡着,回荡着…
第二章
第二天,龙少白果然在第三号码头,找到了一份差事。
那是一家船运公司在码头的地盘。
他们不但有自己的货仓,还有自己专属的工作班子。
每天,这儿总是热热闹闹,人声沸腾,只要货船一到,上百名的码头工人,就会在工头的吆喝下,进到船舱里去卸货,再一件件的搬到仓库里,等着验货出关。
正因为上海日渐繁荣,船货量大增,码头工人的需求也跟着水涨船高,因而他很袂就被录用了。
虽然对他而言,搬运工是做苦力的工作,但面对这里到处充满着生机,他的斗志和万丈雄心也全被引燃了,他不断的告诉自己:
“不会的,我不会一辈子只是个码头工人,既然宋达海可以摇身一变成为雄霸一方的上海大亨,那么我龙少白,也一定能在上海滩,留下一页传奇。”
就这样经过了半个月,他终于领到第一笔工钱。
立刻,他又把薪水袋原封不动的交给了工头。
“怎么?”工头贵叔讷讷的问:“是工钱少算了吗?”
“不是,”他很快回答说:“我是在工人寮听阿乐提起,每到发放工钱,你都会替他们把钱汇回去。我初来乍到,又不知道邮电局在哪儿,所以,我也想请贵叔帮我把钱寄回家乡去。”
贵叔惊讶的看池。
“你要全部寄回去?你媳妇急着用钱吗?”
“没有,”龙少白讪然的搔搔头。“我根本还没娶媳妇。”
“既然你还没娶媳妇,家里又不缺钱用。”贵叔又说:“这出门在外,你总得留一些在身边,瞧你来了半把个月,干起活就像拼命三郎,正好趁着今晚发放工钱,又没有货船靠岸卸货,你不妨到南京路的三条通逛逛,那儿挺热闹的。或许,你也可以找间戏馆子听戏,解解闷,喝碗凉茶,这些都是需要花钱的,你总不能放了工,一个人躲在工人寮,那多没意思。”
“可是我对上海,一点都不熟。”
“不如这样,”贵叔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今晚我和大家约好一道去喝酒,你就跟着我走。总之,辛苦了一整个半月,也该放松一下心情,虽然百乐门那种大舞厅咱们是玩不起,不过找间小酒馆,喝它个两三杯,不也一样逍遥自在。”
忽然,一听贵叔提起“百乐门”,龙少白的脑海里飞快闪过一个飘柔如梦的身影,一下子,他记起了那个在半夜里相遇的卖花女商婉柔,记起了他扪一起坐在寒夜的街灯下,共吃着一个豆沙包……
“不了,贵叔。”他不禁露出一脸的欣喜说:“真谢谢你的好意,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恐怕不能跟你去小酒馆了。但是你说得对,我确实需要一点钱片:……”
他一边说,一边从薪水袋取出两张纸币。“剩下的,你就帮我寄回长沙吧。”
然后,他兴冲冲地买了两个豆沙包,来到百乐门大舞厅的门外。
那儿,街景依旧,灯火依旧,热闹也依旧。
而空气里,依稀可以听见从舞厅里传来的歌声,是那么轻盈,那么曼妙,那么令人痴醉。
夜,渐渐深了。
人来人往中,他却找不到商婉柔那纤细的身影。
终于,百乐门曲终人散,灯也灭了,他却带着满身的失落,当然若丧的说:
“天哪,我好不容易才等到领了工钱,要来感谢她那夜的倾囊相助,可我为什么找不到她?是她病了吗?还是她发生了什么事?”
就这样,他被陷在一片迷离里。
第二天晚上,他又来了,从华灯初上,一直等到漏尽更残,却依旧带着满身的落寞离去。
接着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他都徒劳无功,好像商婉柔一下子从地球上消失一样。
于是,他再度踩着伤心的步伐,冷冷的走在回家的路上,而脑海里,不断浮起商婉柔那盈盈如水的眼眸,亮晶晶的;闪着动人的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