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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2 页

 

  “说得好!”大家拍手。

  “不含糊吧?”林斌得意地接下去。“其次,便是年龄的问题。我相信梅丽既然这样的决定,也一定在心里盼望那老头子早一日进棺材。”说到这里,杜妩媚双眼望着天,一耸肩膀说:“完了,这又完了。”林斌也自觉好笑,但还是接下去说道:“现在的寡妇们的锋头本来究够健,何况是一个有钱的风流寡妇?那个老头子没有自知之明,以为人家爱的是他那把老骨头,被人放在掌中玩弄,真是活该,活该,三活该了!”

  “慢着,”杜妩媚说,“你说二十多岁的李梅丽有主见,难道六十多岁的人反不及年纪轻轻的人世事懂得多吗?哪见得那位老头子那样笨?要被人家玩弄在掌握中?我却说那位老头子用钱买得李梅丽的青春,太便宜了啊!林斌,请问青春何价?”

  “李梅丽爱虚荣,老头子爱青春,各以所有的换取所爱的,这是公平的交易!”

  “这是公平的交易吗?反过来,如果现在有一个六十多岁的女人和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结婚,那你们又该怎么说呢?”

  “我们不会说什么,只觉得那男的如果不是神经病便是稀有罕见的软骨头。”林斌说得男子们都笑了。

  “哼!一句话说得多么的简洁呀!其实,这个男权中心的社会的遗毒可大哩!自然罗,只因为一切都是对你们男人有益的,你们自然没有第二句话的,觉得什么都是顺理成章极了的。你们男的三妻四妾,年轻的女人是遍野的花,爱摘就摘;年老的妻子是败絮,丢开去只怕来不及;到老了还可以用金钱买得别人的青春,不拿面镜子照照自己的面可能,还道自己真的和松柏一样的长青不凋谢。其余的男人除了在一旁鼓掌、赞誉、推崇、协助以外,还要叮嘱那些陪伴‘梨花’的‘海棠’要‘忠贞’!不忠贞的便是罪该万死的‘淫娃’和‘荡妇’!唉!唉!唉!这……简直……”杜妩媚咬牙切齿的说不下去了。

  “哎呀,哎呀,杜大姊,扯得太远了呀!我敢发誓我们这几个男的,谁也没有那样的居心啊!至于你,既不曾做过谁的妻,也没有做过谁的妾……”

  “要死啦!林小鬼!你要死啦!”杜妩媚叫着,从地上抓起茶蛋壳和水果皮,一把一把地向林斌猛掷了过去。林斌笑着举臂左右挡护着自己,边叫着:“凌净华呀,请你赶快说几句话,救我的命吧!”

  我本来不想说话,并不是觉得他们的话没什么道理,或是没有讨论的价值,只因为说起来话长,非三言两语可以说清的。我简单的说,我觉得林斌和杜妩媚多少都有点偏向着本身的立场。像杜妩媚所说的男性在社会上所占的优势,我以为这并不完全是男性的过错,我们女的也得负很大的责任。比方说:个个女人都知道应该和男人一样的奋斗求自立,这社会难道只有男人能作中心吗?重男轻女的观念是原始未开化的幼稚的观念,这观念限制了女人的发展;而女人也在这错误的观念下,因循自误,自暴自弃,甘心为男人的附属品。如果有日女人觉悟,创造自己的幸福全靠自己的一双手,那种情形下所获得的一切,才是永恒而且不朽的,也就了解历来所受的苦痛并不完全是别人所给予的了。

  大家望着我点点头,我继续说道:

  “对于梅丽的婚事,我实在不忍相信她愚笨得甘心出卖自己的青春。如果是呢,因为愚笨所得到的苦果由她自己吃,用不着我们这些人面红耳赤的叫嚷。同时,我觉得这完全是她个人的私事,每个人都有为自己的前程打算盘的责任和自由,不管那算盘打得够不够精;局外人既然不必多作赞扬,也没有权利横加诋贬,更不能够以自己的意见来忖度当事人的心意。每个人所爱的目标既不相同,癖好也不一定都能一致。谁敢断言梅丽一定爱的是钱,而不是她丈夫所拥有的为人所见不到的内在的品质?同样的,我们也不能够一口咬定那位外国朋友的目的在以金钱来买梅丽的青春。总而言之,这只是梅丽和她的外国朋友两人中间的私事,只有新娘情愿,新郎甘心,‘吹皱一池春水,干卿底事!’”

  “好,说的好。”林斌微笑着斜抬眼睛看了我一眼,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好一个‘吹皱一池春水,干——卿——底——事!’”

  傍晚重踏上汽艇向着归程,已经是六点钟的时候了。两艘汽艇一前一后在如镜的太湖面上行驶着,发出卜卜卜的响声,拖着人字形的尾巴。黄昏的湖面比起清晨的,更显着神秘和清凉,同学们也比去时显得安静得多,船顶上不再攀着人,甲板上也不那么拥挤,多半到舱里面去了。我更爱这个时刻的甲板,无边的湖水正以无比的美丽和沉默向我们拥抱过来。王眉贞的眼里流露着善意和感伤,坐在我们背后的几个人,也没有谁说出半句话来。

  暗紫色的空中掠果无数小黑影,远处岸上亮起了灯,一闪一闪的像萤火虫。王眉贞在我的身旁咳嗽,秦同强陪着她进舱内去了。舱内欢笑连天,和着林斌的口琴声,大家在唱“当我们同在一起”。

  “下雨了,我们进去吧。”张若白说。

  我伸手一摸头上的绸巾,果然一片润湿。立起来,盘坐过久的脚发了麻,后面伸出一只手,拉定了我,是水越的。这幽暗的船头只剩下我们三个人。

  张若白望一眼水越和我,低头踏进舱内去了。水越一手执住我的胳臂,我微侧着身子举臂扯下绸巾一低头,也进舱里来了。

  里面暖和得多,我的心还在跳,悄悄地挤到坐在后面角落里的王眉贞身旁,用劲地咬住下嘴唇。王眉贞握住我的手,说我的手怪冷的,不该在外面挨冻。

  我注意舱门口,水越没进来。雨似乎更密了,玻璃窗望出去,黝黑的湖面上生了不少长毛。我又注意着舱门口,触上背靠着门旁的张若白的目光,不由的低下头,把脸藏在前面同学们的影子里。

  “同强呢?”我问王眉贞。

  “那中间变魔术的不是他吗?”

  我一看,果然,秦同强煞有介事地站在摇晃的油灯下,口里念念有词,双臂僵硬的交叉在胸前,十个手指头却不停地向上下左右扭动着。林斌做他的助手,站在一旁天女散花般的,把那袋花瓣向他身上撒着去。王一川盘膝坐在“魔术师”的正对面,脱下金边眼镜拿在手中,脑袋向左一伸,向右一晃的监视着秦同强,说要看准准的从事拆穿对方的西洋镜。

  “看哪,鸭蛋变木球,木球变鸭蛋,不折不扣的大——魔——术!”秦同强嚷着左手一摊,手掌中没有木球,却从右袖口里滚出来,他连忙用左手去接,左袖口里的鸭蛋也滚出来了,不偏不斜地敲中王一川的脑门,黄的白的挂满脸上。

  “姆妈呀!”杜妩媚大叫。

  大家笑得好像给游艇增加了几倍的重量了。

  上岸后,搭公共汽车。下了车,寻得一家食店吃了一顿相当丰盛的晚餐,大家抖擞精神,整队回陈家老宅去。

  陈宏因提议抄近路沿着田埂走,因见乌云跑得紧,怕会有一场暴雨。但他也知其一不知其二,田埂狭窄,只能一个跟着一个鱼贯的走,而且土滑泥软,天色又黑,对我们不熟悉乡居生活的人说来,真不是易事。但我们无可选择的跟上他那权威的决定,现在想打回头已经来不及了。只听见前面有人嚷左脚落到水里去,后面有人叫右脚陷入泥中拔不出来。一个促狭鬼的男同学故意说:黄颔蛇、赤练蛇、双头蛇、眼镜蛇、响尾蛇,各种的蛇,都在这时候出来横在田埂上谈情说爱。杜妩媚的“姆妈呀”的口头禅,更喊得没一分钟离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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