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清脆的声音属于一个大约矮我一个头的短发少女,没开灯的情况下,我只能隐约看出她肤色的雪白。
几乎也是同时,我才意识到,酒馆里还有其他人。
这时有人去开了灯,灯光乍现,所有人的眼睛都刺地眯了一下。
白肤少女吐吐舌,「啊,见光死。」她抱起那只吓了我一大跳的长毛猫,两张脸,一人一猫,恍惚间看起来竟然十分神似,像极了北欧森林里的妖精。
「嗨,它是咪宝,它很温驯,你不用怕。」
我傻傻地点点头。
少女又说:「你来得正是时候,我们在开派对,一起玩吧。」
她拉着尚在怔愣中的我往角落围着一群人的桌子走去。嵌在墙壁里的壁炉里没有火。
她那样顺理成章,仿佛我的出现极为寻常。她甚至没问我的名,没问我所为何来,只是邀我加入他们。
空气里飘着奇异的香味,我被蛊惑了。
灯光又被关掉,我被挤在一群陌生人当中,围坐成一圈,互相撞着膝盖。
小圆桌上点着一盏油灯,一簇火苗似熄不熄、将灭不灭。小小灯芯拼命地吸着盘里的油,拼命地燃烧。
闪闪灭灭的火光在四周人的脸上映照出阴影。三女两男,咪宝坐在少女膝上。
「现在,」一个沙哑的女声说:「把你们的手交叠起来放在火苗上。」
还来不及反应,我的双手便夹在一堆手掌心里,变成夹心馅。
「靠近一些,再近一些,直到感觉到火苗的热,却又不至于烫得无法忍受,找到那个点,然后就停在那里。
「慢……慢……再慢,是了,就是那里,现在集中精神,感觉你的意识飘浮起来。」
也许是那沙哑的声音,也许是因为此时此刻的气氛太过诡异,我觉得我好像闯进了一个奇异的空间中,在那里,有一片彩色的烟雾。我的意识随着空气里的不知名香味放松了,而后又恍惚起来。
直觉告诉我,那烟雾后躲藏着某种美好的东西等着我去发现,于是我走进那片美丽的烟雾中。
我愈走愈远,愈进愈深。
雾气渐渐变得稀薄,一池银白色的湖水出现在一座森林深处;月光洒满大地,那里空气稀薄,却令人感觉无比宁静。
一切都很对,唯一不对的是……没有人烟?
「里面在搞什么鬼!」
一个如洪钟的声音突然介入,打破了宁静。
紧接着灯光被打开,每个人都几乎张不开眼睛,甚至有几个人还失神失神。
意识,仿佛被硬生生地抽离身体,还连连震荡了好几层。
「啊,见光死。」那抱猫少女哀号一声。
两个男孩中的一个跳起来时差点撞倒了油灯,兵荒马乱。
在明亮的灯光下,每个人的脸孔都印进了我圆睁的眼中——
那引导着仪式、声音沙哑的女人穿着一袭神秘的黑纱和一条波西米亚裙,如拉丁人般又大又黑的眼睛在眼尾画着两条上扬的眼线,一张唇搽着艳红唇膏,既神秘又妩媚。我看不出她的年龄。嗯,勉强臆测,二十五到四十之间。
而那抱猫少女一双杏仁眼则活似嵌在雪地上的黑玉。我没看过那么无瑕的肌肤,她五官细致,不施粉即唇红齿白,看起来约莫十六、七岁。
另外一名女孩年长些,二十左右,外型偏中性,一条又长又直的马尾高高束在脑后,身材修长。
两个男孩之中差点撞倒油灯的那个有着一脸好笑容。剪了一头时尚的日本男星发型,略长,笑起来时会露出一颗小虎牙。估计不到二十岁。
另外一个男孩则应该有二十三、四岁,短发,染成金棕色,右耳上戴着一只金环,卷起衣袖的手腕上晶晶亮亮,赫然是一只劳力士表。
四个年轻男女都穿着黑衬衫黑长裤,腰间系着一条有口袋的黑围裙。
那虎牙男孩没好气地道:「杰克,你吓人啊!」
吓!听到这名字,我僵得不敢转过身,头垂得好低好低。
杰克嗅了嗅:「瑟琳娜,你这是什么香?怎么味道这么怪?」
黑纱女人勾起唇。
马尾女孩抢着解释:「我们在玩催眠游戏啦。」
猫少女说:「瑟琳娜正在用她的精神力引导我们进入自己的潜意识世界哦。」
催眠?难道刚刚我看到的那景象是我自己的内心世界?
「哦,是吗?那你们有谁看到自己的内心世界啦?」杰克环抱起胸。
「我、我看到了。」虎牙男孩举手承认。
大伙一致转向他。
他神秘地说:「我看到了一只虎斑猫。」
所有人又不约而同地瞥向被抱在手臂上的咪宝。它身上的纹路正是咖啡色的虎斑。
「切。」很严重的嘘声。
虎牙男孩急着澄清道:「不是啦,不是看到咪宝,是看到咪宝打破了一整篮的杯子。」
「切。」其他人又嘘他。「原来你这么不想洗杯子。作梦!」
虎牙男孩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就是咩,所以那一定是我内心世界的显影喽!谁都嘛知道我想跟杰克学几手啊,光教我洗杯子是浪费人才。」
瑟琳娜呵呵笑出声。「傻瓜,只有傻瓜才信我那一套。」
傻瓜?仿佛被泼了盆冷水,我头发冷。
杰克哼笑一声。「听见了吧,晚上杯子摔破一个,就罚你再乡洗一个礼拜。」
大伙大笑出声。
后来后来,我才知道,这个被取笑的男孩叫作一民。抱猫的少女是朵夏,而朵夏那只虎斑猫咪宝是一只挪威森林猫。马尾巴女孩叫小季。戴劳力上的男孩一个单名,叫维。正确的年龄则分别是23、16、5、21、18。多一个数字?不,咪宝五岁。
瑟琳娜是占卜师,年龄成谜。再加上一个杰克,他们全是无意间逗留在这座伤心酒馆的忧伤魂魄,每个人都有说不完的故事。
「一、二、三、四、五——」杰克点起了人头。「一、二、三、四、五、六?怪哉,难怪我从刚刚就觉得多了一个人,那个谁谁谁,从哪混进来的?」
我闷不作声。直到身边的人推了我一下。
「朋友,介绍一下自己吧。」
左边推我一下,右边又撞过来一记,一下子我被就推挤出来。
我只得抬起头面对前几晚才见过我的杰克。
谁知我才一抬头,杰克就像见鬼了似的抖着手指:「你、你你……」
大家纳闷。「她什么她?」
我也纳闷得很,不明白为何杰克见到我会是这种反应。我只不过意外地来过这里一次,而这一次来也是为了拿回我上回遗落在这里的东西。
杰克胀红的脸突然又惨白一片,像是一口气喘不过来又突然喘过来。「她、她她……」再次哽住。「她……苏西!」
「苏西?!」所有人都跟着惊喊一声,圆睁着眼瞪着我看,好像我是什么外星来客。
被看得头皮发麻,心慌慌,意乱乱,心脏不规律跳动。
下意识地,我缓缓地往后退。
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后退,不料手肘碰倒了一只瓶子,那一瞬间,我瞪大着眼看着玻璃瓶以慢动作跌出桌缘,瓶里的水洒了出来。
匡当!
我肩膀为之一缩,像做错事的小孩一样,拔腿往外跑。
「阻止她!」不知是谁大吼。「别让她走。」
好几只手追了过来,勾到我的后背。
我吓得心脏病要发作,只管着拼命逃向门口。
门、门、门——
快,伸手拉住门把,用力拉——
厚玻璃门无预警地被推开来。
碰地一声,我已经一头撞上,整个人往后仰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