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是那几幅画没错。」
「等等,」我想到了,「又是装潢公司之类的买家?」一张画一千、一千五这样的卖?但若是如此,那批画卖不了那么多钱啊。
话筒那头传出了笑声。「苏西,你也未免太看轻自己了吧。」
「但是……」
他打断我:「是几个新面孔的年轻收藏家,也许他们看中了那些画未来增值的可能性吧。」
所以是一万、两万的卖喽?那就是了。我简直不敢相信。「希望二十年后他们不会后悔。」
「老实告诉你,我自己也挑了一幅留下来,就那张暹罗猫,记得吗?」
「那张暹罗猫的油墨写生?」那是被批评得最糟的一张耶。据说毫无技巧可言,连「匠气」两个字都谈不上。那是一张粗劣的实验品。
「我估了三万给你,扣掉佣金,你赚我两万三。」
这个艺廊经理糊涂病发作了。我冷汗涔涔地想。
「你什么时候能再交画给我?你会把完成的画拿到我们艺廊寄卖吧?」
「我……」我手边根本没半幅完成的画作啊。「我……嗯……再说,承蒙照顾,再见。」就这样挂了电话。
心里开始畏惧起来,两手在发抖。这恐怕……恐伯不是真的,那些买画的人可能过没几天就会后侮了。
我想我最近可能只是有一点走运——偏财运。
摇了摇头,再看了眼时间。
很担心,正当捉起外套打算出门去找找看的时候,杰生突然出现在玄关处。
他的脸隐藏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
我走向他,心里头有一万个为什么?
「你怎么这么晚回来?艺廊经理说你很早就离开了,你去哪里了?还有你是不是已经很久没有把画送到艺廊去?」
他推开我,一语不发地定进室内。身上散发出一股酸臭的酒昧。
他又喝酒了。
我很是忧虑。想到他也许还没吃饭。「你吃过晚餐没有?肚子饿不饿?厨房有菜,我去重新温过……」
「够了!」
他突然大吼一声,吓得我脸色发白。
他倏地转过身来,我看见他布满在眼球的血丝。他怎么了?「阿生……」
他一步步地逼近我,我被他狂乱的眼神迫得连连后退,直到再也无路可退,后背紧贴着冰冷没有温度的墙壁。
冷。
「看我落魄你很得意是不是?我没有办法照顾你,你觉得很后悔嫁给我是不是?你是不是常常在心里头埋怨我、嘲笑我?对,我是没有把画拿去艺廊,但那又怎么样?反正它们永远也卖不出去!」
冷。
他颤抖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揉皱的即期支票,扔在我脚边,伸手纠住我的襟口。「十四万七千块!哈哈,十四万七千块,这就是你的意图吗?用钱侮辱我?」
我怕。他眼底藏不住的暴戾令我害怕。但我更心疼他。
「阿生,不要这样,你喝醉了,放开我。」我不知道我的声音藏不藏得住恐惧。
「哦……」他嘲弄讥讽地捏着我的脸颊。「你怕我?」
我摇头,「不是,我不怕你。」我怕的是他正在做会令他自己后悔的事。「阿生,你别这样……」
「你怕我!」他的语调不再是讥讽,而是忿怒。「我是你丈夫,你怕我!」
下一瞬间,我已经被高高地提起,脚尖踩不到地。
喉部因为襟口被揪住而呼吸不顺。我呛咳起来。「咳咳、阿生……咳、我不能呼吸了……」
他非但没有松开,反而用他的身体将我钉死在墙壁上。勃起的下体隔着衣料抵着我的小腹。「苏西……苏西……你为什么要那样残忍地对我?」
他的声音听起来好绝望。我因为缺氧开始晕眩,无法控制地,眼泪流了下来。
「你哭,为什么?」他伸出手指抚着我的泪。突然间,他再度爆发。「你同情我是不是?你在嘲笑我!」
他将我狠狠地捧在地下。我胸骨一阵疼痛。他从我背后扑压下来,我还来不及挣开,双手便被反剪住。他在撕我的衣服,无论我如何叫喊都不停下来。
我开始感到一股令我心神俱乱的恐惧,这回是为我自己。
压在我背后的这男人不是我熟识的那个人,他要伤害我,他也正在伤害我。
长裤突然被粗鲁地扯下,我惊骇地大叫,一个重重的巴掌甩了下来,脸颊立刻又麻又烫。我尝到了血的味道。我的血……
晕眩中,我仿佛听见他像一匹受伤的野兽那样地嘶叫:「你伤害我,你伤害我!」
我全无准备,在他强行进入的那一刻,身体仿佛被利刀刺穿。
黑暗侵灭我的意识,我昏了过去。
第三章
即使过了很多年,偶然想起……
事后,他抱着我哭,酒也醒了。
「苏西,原谅我、原谅我,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杰生也许不知道自己着了什么魔,我却记得非常清楚。
那么多的黑暗、那么多的恐惧。伤害、暴力……
我颤抖着,无法克制地颤抖着。
有记忆以来,我不曾这么害怕过,觉得好无助,心好乱,不知道该怎么办。
然而此刻后悔懊恼的他又是我所认识、所爱的那个男人。
我没有办法责怪他,只好抱着他一起痛哭失声。
为什么会这样?事情为什么会这样?
谁来……谁来出口诉我呀……
* * *
那件事以后,我在家里待了一段时间,没出门。
大概过了半个月,我们两个都比较稳定了,也都下意识地避免再谈起那一夜,仿佛不去回想、不去谈,伤口会痊愈得比较快。
那是一件令我们两人都尴尬的事。
日子似乎回到事情还没发生以前的那段时候。
杰生要画画,我把画室留给他,自己则出门到淡水摆摊。
这笔收入对我们非常重要,美术教室那里的收入微薄,似颜绘的收入比固定薪津来得多,我开始考虑是否要把似颜绘拿来当全职。
「老师,我坐得腰好酸,画好了没呀?」一个年轻女孩坐在我面前,身体坐不住地扭来扭去。
我回过神来,惊觉我已经让客人坐在椅子上超过三十分钟了!
我没专心。「对不起,就快好了。」命令自己集中心神,捕捉住女孩睑上的特征,彩笔飞快地绘出几道线条。
十分钟后,我把成品交出。
已满头大汗。
这不是第一次了。我今天状况连连,而且一直无法专心,握笔的手也抖得厉害。
一股莫名的沮丧笼罩在我身上,我丢开画笔,将冰冷的脸颊埋进同样冰冷的双手掌心中。
肩膀上突来的一个碰触令我神经质地跳了起来。
乒乒乓乓——
画架被我撞倒,椅子在被膝盖碰倒后,接连把我绊倒在地。
我坐在地上瞪大着眼,看着站在我面前的男人。
啊,是他。那么令人印象深刻的一张睑。
不太确定我的眼睛里是否写着「惊吓」两字,否则他为何满脸关切地看着我?
他递出长臂拉我站起。「你还好吧?」
我点点头,接受他的帮助站稳脚步,然后弯腰拍去沾在身上的灰尘。
他帮着我把画架和椅子扶起来,然后站在一旁看着我。
我转过头去:「有什么事吗?」
他出乎我意料之外地说:「你很久没到这里来,是生病了吗?」
「啊……没有。」我摇摇头,下意识地避开他探询的眼睛。
我和杰生之间的事尽管令我烦恼,却也不适宜让外人知晓。更何况我根本谈不上认识这个人。他对来我说,很陌生。
我在摊位旁站了一会儿,发现他似乎没有离去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