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待办。
他,约了杜俐芊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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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约会,苏洺禹没有选择太过高级的餐厅,他不希望被别人认为他是多金的凯子一族。
一般人对医生通常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他不能助长这种风气。
杜俐芊没有任何异议。事实上,当苏洺禹开口邀请她共进午餐时,她似乎呆住了,什么都没问,只是不停地点头,并且掏出笔记本记下时间地点。
她没有说好或不好,只是用茫然失措的眼神看著自己,苏洺禹不能肯定她听进去了多少。
在那个忙乱嘈杂的环境当中,他只来得及说出餐厅的名字及时间地点。
而后,杜俐芊被出版社的人员拉走,为那些鼓噪抗议的向隅读者签名。
不知何故,苏洺禹一直记得她站在自己身旁的发香,和转身前的那个微笑。
过了许多天,那一幕一直像一幅画般,留在他的心扉之上。
在踏入餐厅之前,苏洺禹并没有把握真的能等到杜俐芊来。
所以,当他跨进餐厅,一眼见到一脸文静的杜俐芊坐在靠窗的座位等他,他平日皮笑肉不笑的脸庞也真诚地闪亮起来。
“抱歉,久等了。”他走近餐桌,杜俐芊连忙站起身,她一动作,就失去了方才的幽雅。
她像是被老师抓到把柄的坏学生一般,惊慌失措地左右看看,然后才看向苏洺禹。
“你来了?”她的嘴边有一个柔弱的微笑。
“抱歉,医院有事耽误了一下,来晚了。”苏洺禹点头致意。
“没关系,反正我很有空,坐著发呆也很好……”她的眼睛看向窗外。
原来她喜欢发呆,苏洺禹露出了解的笑容。
服务生送上菜单,这是一家中式餐馆,菜单上都是苏洺禹喜欢吃的四川菜。
“要吃些什么?”他礼貌地询问。
“你决定就好。”杜俐芊很客气地笑。
随意挑选了几道菜肴,轮到汤类,苏洺禹再度看向对面心不在焉的女孩。
“你喜欢什么汤?酸菜排骨汤,还是酸辣汤?”
“你决定就好。”
“饮料呢?”
“你决定就好。”杜俐芊又给了他一个微笑。
一成不变的回答一直持续下去。
这女孩到底是客气,还是没有主见?
到了这个时刻,苏洺禹心中不禁出现疑惑,他凝视著那张娇美不可方物的容颜,思索著,好一会儿无法言语。
而女孩也仅是低垂下眼,不敢主动开口、也不敢直视对方。
平日觉得医院的护士群们吵闹,一旦与沉静的女人相处,苏洺禹反倒有些局促不安,幸好菜肴来得快,美味且可口,化解下少两人之间的尴尬。
他决定引开话题,只要话题合宜,再娴静的女人也会变成长舌妇,他一直这么相信。
苏洺禹很快知道,只有小说可以让杜俐芊打开话匣子,他倾听著女孩滔滔不绝诉说自己的创作经历。
她开朗的笑容取代了原有的茫然,本来就存在的娇美更显生动,教苏洺禹不禁赞叹赏心悦目。
然后,她用观察的眼神看著苏洺禹。
“你几岁了?”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发问。
好现象,苏洺禹高兴这个转变。
“二十九。”他优闲地伸长脚,回答这个简单的问题。
没想到杜俐芊满脸笑容突然无力地消失。
“好老喔!我的男主角最高龄的也只有二十八,而且已经拥有三个博士学位,以及掌管一个跨国际的企业集团。”她失望地说。
“这怎么可能?”苏洺禹皱眉。
即使优秀如他,也不过国小国中各跳过一级,并在大学当中修双学系,同时拿了医学、企管两个学士学位。
攻读硕士、博士的计画虽然一直存在,但他希望先在工作当中站稳步伐,所以事情也一年一年拖了下来。
“而且,他这个跨国际的企业集团,在短短的两三年之内,就扩张了三倍以上哟。”像是邀功一般的炫耀著,杜俐芊露出甜美的微笑。
把人生想得太过容易了吧?全球企业持续不景气,各国的泡沫经济一一幻灭,红极一时的那斯达克也步上道琼指数的下场;欧元虽然顺利地成为流通货币,但持续低迷的汇市却让欧洲几个出口国大感吃不消,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在短时间内扩张数倍的企业可真是奇才了。
“你呢?你到现在,做了些什么?”她用天真坦率的眼神望著苏洺禹。
“我……二十四岁毕业开始在医院当住院大夫……二十七岁就成为主治大夫……去年,也就是二十八岁,接手门诊。”
没有跨国企业,没有总裁地位,更没有在几年之内扩张数倍的业绩,苏洺禹有些心虚。
“好逊喔。”杜俐芊的眼眸暗了暗。
“已经是同期毕业生中速度最快的了。”苏洺禹试著用微小的成就挽回自己的尊严。
他从小天资聪颖、睥睨群雄,从没有想过自己的成就微不足道。
他真的“很逊”吗?
第一次听到这个形容词落在自己身上,苏洺禹受到了不小的震撼。
“等等,你一毕业就直接在医院工作?你不用当兵吗?该不会……”杜俐芊突然发现了什么。
该不会……身有隐疾?
杜俐芊怀疑的眼神让苏洺禹第一次对逃避国家义务有了罪恶感。
“你有病?”
“当然不是。这年代不用当兵的人多不胜数,你瞧瞧那些影视明星总是找得到避免兵役的方法,何况我们医科生……这是专业秘密……总之,我们不是真的有什么大毛病。”苏洺禹面色铁青地解释著,觉得自己似乎是愈描愈黑了。
“我觉得……用国家教育出来的专业知识来逃避兵役,好像过份了一点……”
杜俐芊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轻柔,并非责备,只是直述出心中的感想。
“也许吧。”苏洺禹有种俯首认罪的挫败感。
“没关系,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有很多不公平的事情,也不在乎这一样两样的,反正总有生老病死四关守著,谁也逃不过;还有感情啊……谁也逃不出这个陷阱……这个世界上,还有一样两样是公平的就够了……”
如同自言自语般,杜俐芊自顾自地说下去,看著窗外伤感。
沉默中,麻婆豆腐也随著冰冷的气氛渐渐冰凉。
好冷,再下加点温,这里要下雪了。
苏洺禹试著闲话家常:“你平常忙不忙?都做些什么?”
“每天早上起床,很辛勤地活过一天,然后上床睡觉。人生不就是在忙碌中迈向死亡的漫长旅程吗?”
“……”苏洺禹用不可思议的眼神凝视她,无言以对。
她与他生命当中所认识过的女人完全不同,她就不能用白话文来应付问题,回答一些正常人听得懂的话?
“你老是这样多愁善感吗?”从惊愕当中恢复过来,苏洺禹终于又问了一句。
“多愁善感?也许吧……”她的手缓缓拨顺长发,低头凝睇著雪白的桌巾。
“用悲伤泪水灌溉的幼苗,总有一天会长成巨木……然后,蔓延开来,遮盖了整片天地。爱情总是感伤的,无论相不相爱,没有人躲得掉流泪的命运。”杜俐芊轻轻叹了一口气。
“……”苏洺禹额头上的青筋爆开,再次无言以对。
这一顿午饭吃得气氛飘渺,苏洺禹感觉自己恍惚来到终南山,跟刚出古墓的幽灵对谈。
任何人都知道,跟个鬼魂吃饭,可不是一件有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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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约会的餐厅距离医院太近,或是有什么人瞧见两人一起走在街上,总之,苏洺禹跟杜俐芊约会的消息在一天之内就传遍了整个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