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多方打听,他终于找到要找的人。随着家运起迭,这一家子迁移多次,终于在最近有了明显的好转。
“勋风?是什么风把你吹来的?”君夫人在嬷嬷的通报之下,连忙奔走出来。
卫勋风放下热茶,站起身。“打扰了。”
“发生什么事吗?”君夫人担心地瞧着他,怕出事来着。
唐水意去世之后,她曾经私下问过卫勋风,要不要离开卫府。
卫家人天生争权好斗,对外人如此,关起门来自家人也斗自家人。她是盘算,卫勋风既然从没把这种无谓的争端放进心里,干脆早点离开是非之地。不料,他却拒绝。
“我离开了。”十七岁的卫勋风,已经是个英挺伟岸的男子汉。
“你离开卫府,是打算以后要在君家住下?”君夫人惊喜万分。“好好好,你在我瞧得见的地方,我也安心,不然总把你惦记在心里,怕卫家容不得你。”
“不,您误会了。”卫勋风笑得开怀。“我是来跟您告辞,我要出去闯天下了。”
他有一身武艺等待真枪实弹地磨练,之前不愿意离开卫府,不是贪著有吃有穿,而是卫府里的花匠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一直秘密地传授他工夫。
工夫未学成,他不肯走。
“你要出去闯天下?”君夫人一呆。“我本来还想,要你跟设阳一起去立军功。”
话一说完,她也觉得好笑。
卫勋风和君设阳是两个性格完全不同的人。君设阳端持严谨,卫勋风是非曲直自有一套道理,一板一眼的军戎生涯怎么适合他?
“这样也好,出去闯荡也算长见识,从今以后,卫府再也没住着让我挂心的人,也就真正与我无关了。”君老夫人沉思半晌。“采凡在后头玩耍,你去看看她吧!”
穿门过户,卫勋风迈开长腿,来到空旷的后院。
记忆中那个小女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亭亭玉立的小少女;稚气的牛角辫拆了,乌缎般的秀发拢在脑后成一条油亮辫子;绣花绣草的女儿衫换掉了,一身灰扑扑的裤装取而代之。
半尺长的枯木枝斜斜地插在腰侧,约略是扮演佩剑的角色。
“你是谁呀?”舞拳踢腿到一半的采凡突然停下来,大声地问着。
这丫头呀,她果然只长身量、不长记性,没几年,真的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了。
“你不认得的人。”卫勋风斜倚在墙边,环抱着双臂。他没费力气自我介绍,省得下一次见面又是以怨叹开场。“你在做什么?”
“练武。”她大声地回答着,认真无比。
他猛然喷笑。
“你笑什么?”采凡横眉竖目。
“我没笑。”啊,她那从小便棱角分明的个性成形了,当真对谁都不会客气。“我只是一口气没顺好。”
“不准你笑。我正在偷学我大哥练过的招式。”她比划着,挥动的双手和挪移的双脚只有“手忙脚乱”一句话可以完整诠释。
她分明不是“手脚并用”的材料,偏偏不到黄河心不死。
“为什么要偷学?”
“我大哥不让我学。”她忿忿不平地抱怨,神情却难掩对她大哥的崇拜。“我大哥好厉害的,两年前他上武状元擂台,还抡了魁回来。大家都说,他一定能把君家失去的声威挽救回来。”
她摆开架式,按照记忆,再依样画葫芦一番。
“我要跟他学学,随大哥的脚步,振兴我们家。”她壮志凌云,志气比天高。
且先别说她那半调子都构不着的工夫,单看她握拳的方式,卫勋风就非常确定,她的梦想绝对等于痴心妄想。
“已经跟你说过,拳不是这样握的。”他放下双臂,走了过去。
采凡仰首,看着他的俊容,看着黝黑的大掌包住了小手的模样。
“你真该庆幸,喊打喊杀那么多年,你这双手居然没事。”
采凡看着他的动作,有点愣愣的,好像想起了什么,又好像没有。
“也不指望你想起什么了。”卫勋风无所谓地笑了笑。
他,其实是来见她一面的。
这些年来,她的笑脸一直萦回在他心中,只要想起来,就觉得幸福。
闯荡江湖,事多凶险,他特地寻找到君家,想见她一面,把她的欢颜当作心中的护身符,陪他走过漫漫长路。
离开前,君老夫人叮咛他。
“在外头闯,记得照顾自己。”她看着采凡歪着头思索,却什么也没想起的模样,又说道:“订娃娃亲时约好的,记着采凡的十八岁生辰来提亲。”
卫勋风微微一笑,踏上一个人的旅程。
时光流转,转眼间,终于到了履行娃娃亲的一天,孰料事情竟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君采凡,你好样儿的!”雌虎发威的震吼,响彻云霄。
护国将军府的么女──君采凡十八岁生辰,君府里里外外挤满了人,人们纷纷耳语着,那个一身黏腻番茄浆的儒雅男子,就是她未来的丈夫。
而他衣服上的红酸腐甜臭,便是君姑娘个性十足的“杰作”。
“怎么着?”她甜甜地应着,笑脸款待娘亲发威的脸色。
君老夫人素来以脾气悍烈与嗓门奇大闻名,虽然将军府占地极广,但左右街坊都曾听过她精、气、神十足的声量。
所有的人都暗暗捏把冷汗,直觉君家小小姐这会儿一定会被骂个狗血淋头。
“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君老夫人毫不替闺女儿避讳众人的眼光。“你倒是把我的教训全都抛到脑后去了!”
来了、来了,名闻遐迩的河东狮吼就要开始了!
说真格的,这君家小小姐也忒不像话。虽说适婚年龄的姑娘家大多嚷着不嫁,但像她这样指着未婚夫鼻子挑衅,发动烂番茄攻击的,还真没见过几个。
当然要骂喽,这样的姑娘家不教不乖!
衣装狼狈的卫公子此时微露出傲慢笑意,像在幸灾乐祸。
“你怎么把那种烂糊糊的番茄往自个儿身上藏?不怕苍蝇往你身上飞?娘难道没教过你,姑娘家首重冰清玉洁,身体心灵都一样,谁要你把自己弄得脏兮兮?”
耶?
“下次这种脏东西交代下人拿着就得了,别弄脏自己的手,知道吗?”
呃,这个,君老夫人开骂的方向,好像有点不对吧?
众人的下巴几乎脱臼,原本指望给采凡下个马威的卫公子,也垂下唇角。
倒是采凡眉飞色舞。她本来担心娘会偏袒卫勋风,现在看来,那副道貌岸然的儒生模样也招了娘讨厌。
噢,老天爷,有盟友的感觉真美妙!
“卫贤侄,多多担待,采凡平素就是这副德行。”
出乎众人意料,君老夫人只是轻描淡写地带过,甚至没有为女儿失礼的举动表达歉意,活像她该当这么做。
卫公子陪着笑。“君姑娘活泼开朗,是小侄一心所仰慕的窈窕淑女。”
屁啦!采凡暗骂在心底,因为肉麻的话语,全身起鸡皮疙瘩。
“你的相貌十有七八肖似你爹,”君老夫人仔细端详着他,锐利的眼神在他脸上梭巡良久。“也有你娘的影子。”
他像唐水意?“可惜她老人家去世得早,晚辈来不及孝敬。”卫公子无尽感伤。
“是啊!真令人感慨,要是她泉下有知,一定会被你的孝心感动。”不知为何,君老夫人的回答有着淡淡的讽刺。
恶心,不只装纯情,还装孝子哩!采凡吐了吐舌头,并没有从他的神态中,感受到哀伤;他的进退应对都是浮面的,像专门做出来给人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