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冥,我、我手痛……”她瘪瘪嘴,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我知道。你放开皓皓,两手先抓住那节树干稳住自己,一会儿就不痛了。”忍不住地,他试著往前再跨一步,水此时已淹到胸口,差些将他冲倒。大口大口地喘著气,他停住脚步,再次稳住重心。
“不能放、不能放……皓皓厥过去了,他厥过去了……我手痛,不能放……”一放,他就会被冲走的。
她手痛,他则是心痛。
“没事,你放手,好多人要拉他上岸了。我在这里,不会让他出事的,快放手。”他知道她有点儿神志不清了,好想冲上去将她抱住,护在胸怀里,却知此刻情势凶险,万万不能冲动。
是啊,他在这儿,就绝不会让皓皓出事的,没事了,安全了……淡菊恍惚地想著,她微微牵唇,下意识挤出一朵笑花——
“苍冥……你来,我就放心了……”跟著,五指僵硬地松弛开来,终于放掉鹿皓皓的臂膀。
见状,岸上的众人开始收绳,一寸寸,缓而坚定地将鹿皓皓拖近河岸。
“好,不管皓皓了,现在听我的话,双手一起抓住那节树干,你能抓到的……淡菊,你听见我说话吗?!淡菊!头拾起来!”鹿苍冥的声音突然间变得严厉而可怖,因为淡菊无力地把脸垂进水里,她虽攀住一节树木,但身子就像破布娃娃般,随著水流飘浮。
“淡菊?!”他惊吼,心中又急又气。“抬头看我!”
“嗯……”好冷好累,手还是觉得痛,可是男子的怒吼不停在耳边响起,她想合眼休息一下,那声音偏不教她安宁。“苍冥……”
“我在这里。我要你跟我说话,不准停,知不知道?!”他回身做个手势,要岸上众人救下鹿皓皓后,迅速将绳索抛来,他还要救回自己的妻子。
“说话……说什么呢?”她皱著眉,忽地露出笑,没头没脑地问:“苍冥,那盘棋是不是你自个儿下的……还是、还是爷爷教的……”
“哪盘棋?”他哪来的闲情逸致下棋?
“花魁赛那天,我、我故意刁难你的那盘……”
鹿苍冥一怔,坚定启口:“当然是我自己下的。我赢了你,把你娶回家了。”
她扯唇又笑,一张脸白得几近透明。“那很好……很好啊……”身子发著冷颤,她自然地闭上眼,缓缓喃道:“苍冥,我想睡……”
“不准!”
他这么一吼,像要杀人似的,语气如箭,狠狠射进淡菊心房。
吓了一跳,她好似有些清醒,两眼定定地瞧著他。
“你凶我……你总是凶我……”
“我就是凶你,你给我睁开眼,不准睡!该死的,你敢给我合眼试试看!”他快要被她吓死了,面色比她还苍白,回过头,他朝岸上狂吼:“快把绳索抛过来!”
这一方,鹿皓皓已被救上岸边,两名随从正为他揉著肚子和胸口,帮他吐水出来。而腾济儿连忙将绳套由鹿皓皓身上解下,他臂力尚嫌不足,没法儿抛那么远,最后鹿平一把抢了去,飕地一响,准确地将绳索掷给鹿苍冥。
抓住绳索,鹿苍冥回过头来,一瞧,心直坠渊谷——
“淡菊!”
这次,她没理睬他的怒喊,小脸又埋进水里了。
那攀著树干的细瘦臂膀正缓缓放松,河水猛地一波冲来,她无可依靠,两手一放,就这么飘得好远。
“淡菊!”鹿苍冥心中大骇,厉声狂喊,哪还管什么稳定下盘,腿一抬就想往前跨去。
“爷,不要去!您冷静点儿!”
“爷,不要去!”
谁在喊?他没回头,也无法回应,脑中仅回绕著一件事——
淡菊……淡菊……他不能让她走。
情在其中可知意?他还没告诉她,他知道她的情意了,他还有好多话要说,她不能走……不能走……
想也没法儿想了,他迈开步伐,跟著扑进急流当中。
第十章
睁开双目,光线有些刺眼,鹿苍冥眉心皱了皱,抬起手想要遮住倾泻进屋里的阳光,才发现左臂让人给压住了。
侧过头,女子娇小的身子正紧紧地挨在身边。
“淡菊……”他心一动,手指撩起发丝,怔怔瞧著那张平静安详的脸容。
他不太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只知激猛的河水将她冲走,把他的理智和自持都一并冲毁了。他大喊,朝她扑去,想抓住她,却连衣角也没法儿碰触,两人就这么随水飘流,再来……他真不记得了。
喉间逸出长声叹息,他俯下脸轻轻亲吻她的颊,虔诚激切,这失而复得的情感,分外珍贵。
此际,木屋的门由外推开,一名女子跨了进来,因为背光的关系,鹿苍冥细眯锐目,仍没法儿一眼将对方瞧清。
“你醒了。”女子的声音轻而清冷,犹如寒春。
“是姑娘救了我夫妇两人?”他问著,由木床上坐起,翻身下地,视线仍瞬也不瞬地紧盯著女子。
那女子向前再走近几步,整个人浸淫在穿透纸窗迤逦而下的阳光里,那五官生得相当秀丽,乍见之下,竟跟淡菊有几分相像。
但是教鹿苍冥震惊的不只如此,还有她斜系在背上的一张大弓和长竹筒,筒中约有二十多支响羽箭,跟当日在东霖境内遇袭的响羽箭竟是一模一样。
目光陡地深沉,他语气一变:“阁下意欲为何?!”
女子淡淡地与他对峙,眸光忽地掠过他的肩,投向犹然未醒的淡菊。
“她对你动情,便失去原有的价值。对东霖来说,已成一颗废棋。”
鹿苍冥一惊,表面上仍不动声色,身躯却悄悄移到淡菊身前,将她完全挡住。
“有事冲著我来,别动她。”
女子竟是抿唇笑了,很清淡的神态,一对眸子黑幽幽的。
“你以为这次能挡得下多少支箭?十支、二十支?上回若能顺利取你性命,今天也不会发生这些事。”
“既要杀我,为什么还费事地安排她亲近我?”
“是我要杀你,不是东霖。”当日,要不是那人陡地现身阻挡,她定能取他性叩,只可惜……只可惜……
鹿苍冥不语,等她主动道明。
女子顿了顿,静静启口:“她是我亲妹。”
“什么?!”
“淡菊是我亲妹。”她再次重申,语气平静无波,眸光颤动,微微泄漏了些什么。“上头下令,要她设法接近你,以妻子的身分长时间埋伏在你身边。当我得知她为完成任务将嫁予你为妻,随你回白苗时,为时已晚,才决定在你们回白苗的途中下手狙击。只要杀了你,淡菊自然不必下嫁,无须冒险。”她停顿下来,一会儿才说——
“可如今什么都来不及了,她爱上你,这是最糟的状况。”
鹿苍冥费了番工夫才理出头绪。虽此时落入对头之手,安危难测,心却涨得满满的,柔软的情绪翻涌再翻涌,因为事实已这般明显——淡菊在乎他,心里有他,谁也无法改变。
“她知道你和她的关系吗?”据鹿平所探得的消息,她该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如今却多出一个亲姊,身分亦不寻常。
女子摇了摇头,眸光幽深。“不知道,也没必要知道……一个人若无牵挂,才能活得自在。”
这理由有些诡怪,好似有难言之隐,不愿多言。
“我不懂你的意思。”
“不懂?”她挑眉,“现成的例子就在眼下。她对你有了牵挂,心悬于你,痛苦便随之而来,这还不够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