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叩贝齿,她配合着锣鼓木鱼敲打,刻意用苏州特有的吴侬软语,娇声吟唱。
「哈哈!好一句独占百花魁!」三杯水酒下肚便藉醉意忘了形,那图海不禁拍髀大笑,一双猪哥眼色瞇瞇地瞧着幕后的美人儿不放,哈啦子早流了半尺长。
「对了,趁着这会儿,有些事,本官想请教一番。」举起茶杯,张绍廷刻意逮着这当口,用恰足让彼此听见的音调说。
那图海登了下,迎向他炯炯的目光,有些受宠若惊,也跟着举起酒杯道:「张大人有话但说便是,说是请教下官实是愧不敢当啊。」
「好说。那么……本官倒想问问,关于今年的秋闱科举弊案,依本官听闻,八月初三那日,曾有学子们为此事罢考,不知是否真有其事?」不再打官腔,百般迂回,张绍廷也就直接切中要点提问。
「这……是真有这么回事,可那是学子们故意聚众生事,扰乱考场!大人千万别听信他人胡言……」
好个听信小人馋言!学子闹事绝非寻常,岂能用「馋言」两字撇得一乾二净,其中缘由想必不简单。
「喔,你的意思是说本官胡涂了?」挑挑眉,张绍廷放下手中的茶杯,唇边嗤上一抹笑,「若非有了些头绪,你想本官会如此莽撞地打草惊蛇?」
这话说得极是,若非已查出个头绪来是,没人会如此大胆地直言说开。依他所言,莫非这事已经查到自个儿的头上了?若真是,为明哲保身,他该说?抑或是不说?
跟前是皇上钦定的抚台大人,可身后却是两江总督,不论是哪位,都是他万死也不能得罪的人啊!
思及此,那图海莫不吓出一身冷汗,心底直暗叫不好。只见神色青白交错,目光游移不定,抖抖抖,双手竟不可自制地发颤,洒出几许酒来。「张大人……这、这事咱们晚些再谈吧!这曲儿不错,咱们还是先把别事搁着,静下心来听小曲儿。」回过头去,他迅速看向印在纱帘上的人影,一曲未终,却忙着拍掌大喊:「好、好!真是唱得好哇!」
见他频频顾左右而言他,支吾不定,张绍廷了然地一笑,此刻倒也不急着逼他,要是狗急跳墙,将这盘铺设好的棋谱给打乱了,岂不功亏一篑。
他不动声色地睨了那图海一眼,便将心思收了回来,仔细竖耳聆听。
灯下看美人,哪怕是纱帘屏蔽,光是那窈窕身段,如柳枝般地水腰儿就够让寻常男子心迷沉醉。
处在此如梦似幻的仙境里,张绍廷仅是一杯杯地小啜品茗,丝毫不醉心于她的娇声燕语,更不在乎幕后的人儿生得如何美貌,唯一令他在意感到疑惑的是……
这声调,他好似在哪儿听过?
被那粗嗓子这么一吼,万般柔蜜情怀全飘散得毫无踪迹,柳眉轻皱,苏蓉蓉略略抬起眸来,偶一轻瞥,不意见着一道灼热的目光直往她瞧。
此番直视不讳,一派澄明的目光热烫了她的眸,让她是忆起了遗帕惹相思的张大哥。
虽是隔一纱幕,可那身形、刚硬的脸庞的确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眸子……思及此,心底不由得「咯登」了下,倏地偏过头,娇憨地启声唱道:
『为冤家造一本相思帐,旧相思、新相思早晚登记得忙,一行行、一字字都是明白帐。旧相思销未了,新相思又添上了一大桩。把相思帐出来和你算一算,还你多少也,不知还欠你多少想?』
待唱毕,粉琢的小脸早是羞得通红,苏蓉蓉颇不自在的抿抿樱唇,却闭了口,改以琵琶代奏。
苏媚娘使眼色朝她努了努嘴,示意她继续弹曲,便摆动杨柳腰自后头走了上来,用托盘送上四果冷碟,踱到正看得尽兴的那图海身旁。
「媚娘呀!来来,妳来得正好……」一见着苏媚娘,那图海立刻放开搂在怀里的姑娘,把手一扒,大力搂过她的纤腰坐在膝头,顺势摸摸捏捏吃起豆腐来。
「哎哟,大人您小力些,抓得我都疼了。」娇斥一声,媚眼抛送,苏媚娘不着痕迹地挡下身上的毛手,拿着香绢甩呀甩,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
「好,不疼不疼……」那图海举起那细细春葱,呼呼吹气,凑在她的肩头问道:「我说呀!这还隔着帘子做啥,本大爷都砸了银子,难道还不得见里头的美人儿么?」
假意地推了一把,她努力从他的怀中挣扎出来,爱娇的歪着头,往身旁听得专注的张绍廷频送秋波,转而又将那香绢往那图海脸上招呼过去。
「哎唷!您说的是什么话,只是咱们这位苏姑娘可不比一般姑娘,大人您是知的,如此绝顶佳人岂得轻易相见?今儿她肯出房见客唱曲儿已是给了大人足够的面子,要是平日,千金万两她都看不上眼。」
这番话说得极为通理,那图海闻得此言,再看她频送过来的眼色,转面看向张绍廷的神情,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黑眉高挑,他摸摸有些花白的胡子,将脸凑近她的耳旁细语:「好我个媚娘,妳倒说说,要怎么着,才得与全苏州城的顶尖美人儿见上一面?」绺起颊旁的鬓发把玩,使力往她腰间一搂,挤眉弄眼的,几乎是用着只有彼此才听的见的声调道:「凭我俩的交情,妳就通融通融,我这顶顶戴要是戴得稳,可少不了妳的好处。」
闻言,浓妆艳抹的脸庞先是愣了愣,循着他的目光望去,随即会意,转眼间又堆满了笑,拿起玉指在他油亮的额头戳了下,嗔道:「唷,做啥这般吓奴家,既然大人都开尊口了,媚娘又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哪敢不遵呀!不过……丑话得说在前头,这事成与不成,我可没个准喔!」
「好说,只要妳肯同美人儿讨个情,好好侍候张大人,这东西……自然是垂手可得。」他掏出五锭银璨璨的大元宝,径自摊开她的掌心把手紧紧包握。
呵,这不就明摆着推辞不得?苏媚娘在心底暗暗冷笑了下,偏眼瞧了瞧一旁看得入神的男人,使着令人销魂的媚眼儿,默不作声地将银两收入袖中,起身朝空中拍掌两声,唤来一名著髻的黄衣丫头。
低声交待片刻,再次抬起眼来,满是风骚自信的娇笑,十分娇娜妖娆地款款往那一身月白的公子爷走去。
这厢耳语连连,那厢的张绍廷仅兀自喝着茶,对于满桌的美酒好菜,也只是拣些清淡菜肴,挑几个硬面饽饽吃吃,合上双眼,随着乐曲起伏,就此沉醉在轻奏和鸣里。
「张大人……」
猛地,一声极为娇腻的呼唤打乱了好不容易静下的心神,张绍廷睁开眼,便见苏媚娘扭腰摆臀地挨了上来,玉指有意无意地来回拂过他的胸膛,笑语呵呵地道:「张大人,咱们蓉蓉的琴艺,歌声可怎么样?」
「此音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歌声袅袅,有如黄莺出谷,尤其是那首『相思帐』令人备感情深意切。」他点头扯笑,只可惜帘内的人儿已不见踪影,少了她和鸣的乐声,似乎就是有着些许的不足。
「呵,张大人您谬赞了,就不知张大人是否有雅兴,移驾内阁?」
「这……」
「张大人您就别推辞了,难得蓉蓉碰上个知音人,就请您先随丫头们入内,一会儿蓉蓉便来。」
不容推拖,张绍廷随即被两位丫头一前一后地拥出演台,那图海只是一脸醉态,怀里搂着美人大力地挥手相送,在他不察之际,送了记眼色给一旁的苏媚娘,便又径自转面调妓狭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