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吧,她也无所谓了。
他不再提刚刚的不愉快,她也装作忘记,她望望天空,天灰灰的,差不多该回去了。
“走吧。”东堂晴海倒先开口。
如果她对他说不必送她回去,他一定不会听进去。东堂晴海根本就把这“约会”当义务──或者说任务。她沉默地跟著他,一如她的寡言。
因为先前她半途从歌舞伎座跑出来,接送他们的车子自是追逐不到他们的行踪。而这时正值下班尖峰时间,电车的拥挤景况可以想像。
“就在这里分手吧。”她不想去挤沙丁鱼罐头似的电车,也不想让他送她回家。入夜的东京街头,一个人可以慢慢游走。
“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东堂晴海永远是那一号的面无表情,或者说应该不是面无表情,而是变化少,他控制喜怒情绪的能力很强。
他挥手招了一辆计程车。全身的姿态就代表了那句“不可能。”东堂晴海别无选择的余地,实在她也累了。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她有她的心事,更何况她也不知道和他说什么。计程车司机或许觉得气氛诡异,几次从后视镜看他们,两个人仍然没开口。
车子停在公寓大楼门前,下了车,江曼光又必须面对他了,说:“到这里就可以,谢谢你。”她想,大概要看著她等他进门了,东堂晴海“任务”才算完成吧?
东堂晴海却点个头,说:“那好,明天下午再来接你。”
“等等──”江曼光连忙叫住他。他转身过来,等著。黑暗中,他静静回头,一霎时竟彷如一格缓慢的电影镜头,有一种动荡人心的意象,江曼光不禁怔了一下。
她所个头,甩掉那些纷乱的思绪,说:“今天谢谢你──不,我的意思是,谢谢你送我回来,谢谢你这些天费了那么多时间……不过,这件事一开始就错了,应该到此为止。我会向东堂先生解释的──当然,我更必须向你道歉。”
一番话她说得语无论次,东堂晴海却只是看著她不动,也不表示什么。忽然问说:“你喜欢舞乐、能剧、歌舞伎吗?”
江曼光愣一下,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摇头说:“不,一点也不喜欢。”
“为什么?”东堂晴海口气很平静地问。
江曼光被问住,答不出来,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就是一情绪,不一事要理由。
东堂晴海看著她,仍用平静的口吻,说:“明天下午我来接你。”那平静相对也是一种决定。
他的态度让人无法预料,江曼光愣了好一会,才恍然过来,对著他的背影喊说:“我不喜欢相扑、歌舞伎──我什么什么都不喜欢!”
那个背影没回头,也没有任何迟疑,越去越远,仿佛有一种决意。
夜色降临大地,覆盖在她身上。寒带的夜,是那么黑,无边无尽,她彷如站在宇宙的边境。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东堂光一激动地叫著,简直歇斯底里,不相信地瞪著闷葫芦般的江曼光。
一得知这件事,他就火速赶来了,除了不相信,还是不相信,非问个明白。
“我以为你跟那优等生在一起,怎么会──”他冲上去,逼近江曼光面前。“你知道我听到这件事时有多震惊吗?曼光,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一直以为你是跟优等生在一起的,才──”他停一下,甩个头,有些懊悔。“如果我知道你是跟晴海──我就──”
就怎么样为他没再说下去。
“冷静一下好吗?东堂。”江曼光皱皱眉。这件事太荒谬,她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你要我怎么冷静?!”
江曼光却只是拿眼瞅著他。
“好吧。”他深呼吸口气,缓缓吐出来,激动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说吧,怎么回事?”不问清楚,他真是不会甘心。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莫名其妙就变成那样了。”江曼光回答得很笼统。
东堂光一瞅她一眼,口气酸溜溜的:“你也太偏心了吧?我跟晴海同样都是东堂家的人,你既然跟晴海,为什么不选择我算了?”他的态度又回复那种老是假假真真、带点玩世不恭的模样了。
江曼光又皱皱眉,吐叹口气说:“你别再开玩笑了,我已经够烦了,不知道该怎么向东堂先生解释──”
“东堂先生──等等!”东堂光一叫了一声,叫得江曼光有些莫名其妙。“我问你,这件事是不是那个臭老头的主意?”
江曼光觉得这样说也不完全对。“其实,也不完全是这样。是我自己不对,我不应该答应的……。”
东堂光一打断她的话:“他拿你父亲那件合作案协迫你,你不答应也不行。不过,那臭老头干嘛这么做?我想他一定是故意的,他一定调查过我们的事。”
“不是的。”江曼光说:“东堂先生──我是说你祖父,他并没有对我父亲公司那件合作案作承诺,完全是两回事。他要我仔细考虑,是我自己──”她摇摇头,意思很清楚。
“就算是吧,但你不觉得奇怪吗?像东堂家这种注重传统的家族是很势利的,你既是外国人,又不会说日语,又没什么来历,门不当户不对,他们怎么可能看上你?”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这一点,我也质疑过。但东堂先生──你祖父他说──唉!反正我也搞不懂,总之,都是我太轻率了,我不应该意气用事。”
东堂光一默不作声,盯著她看一会。随即变换个表情,带点玩笑的质问:“你跟晴海约会过了?”
“嗯。”她点头。
“他都带你去哪?”他脸上浮起一抹揶揄,又像是很感兴趣。“你先别说,我来猜──他一定带你去什么相扑、歌舞伎座那些有的没有的地方,对不对?”
“差不多,我们还去逛了浅草。”江曼光点头,隐住笑意。
“果然!”东堂光一笑起来,做个鬼脸。“也只有他们做那些煞风景的事。那小子很死板的。”他停一下,看到江曼光嘴角隐住的笑意,忽然站起来,拉住她说:“走吧。”
“要去哪里?”
“跟我来就是。”东堂光一一副莫测高深。
约会就要有约会的气氛,而且是一种“后现代”的浪漫。
若要像东堂晴海那样,还活在老土的江户时代,看什么相扑、歌舞伎,还逛捞什子的浅草,简直都他昏倒。
他先带她到竹下通晃了一圈,然后走了一趟表参道,在“花神”咖啡馆喝了一杯CafeauLait。这家“花神”咖啡馆完全移植自巴黎的花神咖啡馆,不仅名称,连装潢、杯盘、风格都照单全收,可想而知,气氛是很巴黎的。
说他幼稚也可以,他就是有意和晴海互别苗头。江曼光干脆由著他,他要带她去哪里,她就乖乖地跟到哪里。
喝完了CafeauLait,再来就小走一段湿谷有名的“西班牙阪”,在充满南西班牙安达鲁西感受的东京著名西班牙餐厅,吃一顿道地的西班牙风味餐。
吃完了午餐,然后就是气氛浪漫的惠比寿花园广场了。坐在路边看看人也很惬意自在,随手再来一罐滋味冰凉的札幌啤酒。
“冷吗?”他笑著问。冬天喝啤酒,江曼光冷得牙齿打颤,说不出话。
喝完了啤酒,该去哪里呢为她不问,他也不说破。都会最浪漫的传奇,巴黎有艾菲尔铁塔,纽约有帝国大厦,东京呢?当然是东京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