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在四处活动,想反咬我们一口,不过,我们好不容易才抓住他,我绝不会轻易放手的!”徐阶语气严肃的说:“只有扳倒严世蕃,才能毁掉严嵩那老贼。”
子峻太明白功亏一篑的危险性,这些年来,不知有多少人弹劾严嵩,可不但没有一个成功,还造成许多家破人亡。
三年前,有几个刑部官员又试着弹劾,最後居然被迫充军,还被皇上斥骂一顿,说严嵩那麽老了,他们就不会再等一等,干嘛老急着要他下台。
因此,在为国除害的背後,也有着残酷的政治斗争。
这一次,若不是宫里道士的合作,利用皇上的迷信,造紫姑的乩语,说有奸臣权高过主,或许皇上还下不了决心办严家父子呢!
难怪大家都步步小心,因为乩语本就不可靠。
徐阶摸摸胡子,又说:“袁应枢休妻一事,你知道吗?”
子峻心一惊,那被休的不就是严莺吗?“就因为严家倒了?这人也未免太现实、太没格了!”他的语气中饱含浓浓不屑的意味。
“不见得现实,或许该说是自救。”徐阶说:“你呢?你对你那被迫娶来的妻子有何打算?”
子峻整个人僵住,回说:“茉儿很好,不管当初是什麽情况,如今她都安分守己的做任家人……她也不齿严家的作为,已经好久没来往了。”
“再怎麽划清立场,她终究是严家女儿,而你是严家女婿,有些偏激的士子说不定就会拿这作文章。”徐阶想了一下说:“我想,当情况失控时,你也要有休妻的心理准备。”
休妻?子峻整个人像被重重地敲了一下。
“反正你也不是很喜欢她,不是吗?休了妻,再娶个家世清白的名门闺秀。哈哈!到时,新官职和新妻子,再一次金榜题名时和洞房花烛夜,可一扫这一年半来的郁郁不得志吧?”
休妻?子峻的脑中仍回荡着这两个字。
没错,茉儿是曾毁掉他金榜和娶妻的期望,但他从来没有休离她的念头。
他甚至无法忍受这个念头!
舅舅的一段话,如云破日出,解了他心中层层的雾团。他不喜欢茉儿吗?不!就是太喜欢了,由淳化的邂逅开始,即使经过後来的风风雨雨,有许多矛盾和挣扎,他的喜欢变成爱恋,还日日加深,直到她一颦一笑都渗进他心头的感觉,以致令他再也无法想像没有她的生活。
休妻,等於剐他的心,他怎麽舍得?
可他抱着这颗心返家时,却发现他殷殷护着的茉儿违反他的意思,偷偷跑回人人远避的严家。他一下子怒火攻心,望着那画里的人,竟有种撕毁的冲动,像被她狠心辜负一样!
怯怯的脚步声传来,纤纤的细影投射在墙上。
茉儿才由後门进来,就听到小萍的通风报信。她并不是真的害怕,这些日子以来,她不都一直处在暴风雨中吗?而且,老在等待最坏的清况,且子峻的怒气,也不是第一回了!明知是禁止的事,还要去做,她早有一种准备被责罚的冷然。
就好像她身为严鹃,并不是她的错,但也因之付出代价,做与不做有何差别?善恶是非又如何?
茉儿像没事人一般话家常地问:“吃过饭了吗?”
他瞪着她,咬牙切齿的说:“天色都已经这麽晚了,我自然吃了!本以为你人不舒服,急急来看,却是人去楼空。你为什麽要回严家?难道这利害关系你还不够清楚吗?”
“够清楚了。”茉儿试着跟他讲理,“我回去谁也没见,就只看我姊姊,她又不待罪,不是吗?她……被袁家休离,嚷着寻死,想要见我,我能不去吗?”
“就是不行,严家任何人找你,你都不许应答。这期间,你都要待在家里,待在这院落中,待在我身边,哪儿都不能去!我不容有一点差错发生,更不容你的任性行为危害到任家族人的安全。”子峻也有他的理,但他怒目张扬,口吻暴烈,一反平日的温文儒雅,反像在教训犯人。
茉儿不懂他曾有的心理转折,不知他护卫她心切,只觉反感地说:“难道你要将我监禁起来,扣上手镣脚铐吗?”
“如果有必要的话!”子峻气得口不择言。
“这不公平!虽然严家道德不如人,做尽恶事,但不表示我们没有父母兄弟姊妹的亲情!他们再坏,也养过我、育过我,他们有难时,竟不许我回去看看,甚至连一点安慰也没有吗?”茉儿的两颊倏地变白,又气愤的加了一句,“你们以诗礼之家自居,竟如此断人亲恩,不也是矫情之至吗?”
子峻的脸色顿呈青紫,逼近她说:“你又是非混淆,想不顾後果地莽撞行事了吗?现在六部内阁大臣人人自危,纷纷弹劾别人,以求自己的清白,而我是严家女婿,早有人上书批判,若非我舅舅,说不定我也入狱了!可是你偏拉着我往死处走,心里还挂记着严家,四处招摇你和严家的亲密关系。你是想当毁我的妻子,还是助我的妻子?”
他的话,令茉儿听了如针刺,却一句也无法反驳。夹在娘家亲情及夫家义理间,她有着无尽的矛盾感和被撕裂感。
在被他的愤怒盯视许久後,茉儿浑身颤抖地说:“毁你容易,助你难,你……你是否也要像袁家对姊姊一样,也用一纸书休妻呢?”
休妻?这是今天第二个人说到这个字眼!先是舅舅,再是茉儿,两次都深深地刺激着他,如被毒蜂叮咬,尤其是出自茉儿的口,更是令他疼痛难当,他不假思索的便说:“休什麽妻?你嫁给我,生死皆为任家人,就不准你离开任家一步!你所要做的,不过是三从四德,从公婆、从丈夫,一生平平安安,不惹是非,没有人会休离你!”
茉儿睁大眸子,终於看出他怒气下更多的是情急,眨眨眼又说:“即使严家如此,你……你也不休我吗?”
子峻冷哼一声说:“我可不像袁应枢,会做出趁人之危、卑劣休妻之事!虽被你骂为矫情,但我仍然坚持诗书之家的原则。”
茉儿低下头,为方才的莽撞之语而脸泛桃红。
“茉儿,”他抬起她的下巴,放缓语气说:“我也不是断人亲恩,而是想得比较深远。今天你的探视,或许会给你家人安慰,但并无实际的帮助,弄不好,反而会害了自己,所以不如不去,等风波平息後再说,你懂吗?”
他的眸中有难得的柔情,茉儿情不自禁地扑向他的怀里,“你真的不会休我?即使严家如此,你也不离弃我?”
“我任子峻一向是重义之人,绝不做离弃之事,只要你依我的话做……”他拥住她说。
“我依你,会依你的……”她那幽怨的模样,触动了他柔软的心,忍不住低头吻住她,两人倒在喜红的鸳鸯被上。
子峻第一次领悟到茉儿对他的重要性,厮缠热情更甚以往,张口衔住她的耳、她的唇、她的身、她的纤纤玉足,彷佛要将她的全部烙印在他的心底,成为他的一部分。
茉儿放心了,也释出所有热情,人更酥软,迎向他而去。或许他的不弃不离是义气,对她而言却也是甘霖雨泽。
那一夜,他们忘了世俗艰险的一切,仿佛又回到天步楼那单纯的一刻,迷蒙的大湖,湖上的雨,船舟轻荡。她幻化成狐,他也幻化成狐,在情欲的深渊、在红纱帐里,忘却为人的千般烦恼,只剩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