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多年来的积习难改,连小青都忍不住触犯了好几次,这一次,茉儿不愿再心软了,“这是第五次了,罚你下个月的俸。”
小青脸一白。她铁定又要挨父亲的骂了。唉~~在小姐这儿捞不到好处,只有往别的地方多挖一点了。
茉儿披上彩锦背心,由侍女提着灯笼来到大院前厅。贴身丫环她只让小萍跟着。小萍是她由江南带回来的,不会扣索钱财,心地实在,也是她目前稍能信任的人。
今夜,严府宴请新科进士,包括最风光的一甲前三名,茉儿必须在他们三人之中,选出自己最中意的郎君。
她的步伐有一种对命运不愿服从的沉重。
为了这场盛宴,严府早已张灯结彩,大大的红布幡上写着状元、榜眼和探花的大名。他们穿著御赐的袍服和礼帽,骑着御赐的马上息气风发地游行北京城,受群众的景仰。
更幸运的,他们之中有一人即将成为严府的东床怏婿,女主角还是有名的云里观音,富贵美人都兼得,十足的欢喜跃龙门。
热闹的筵席上,各大官员和新科进士谈笑不断、把酒言欢,谁都没注意到,在几座连着的大理石屏风后,有严家的女眷正透过镶嵌着树石花卉的缝隙,对这些年轻新贵评头论足着。
严老夫人欧阳氏躺在白玉软榻上,脸色不是很好,茉儿轻捶她的腿说:“奶奶,您不该服那些丹药的。”
“有什么法子呢?你爷爷上回丹毒引发的痔疾还在流血,我得代他吃呀!”欧阳氏忍着全身的痒说。
“您和爷爷年纪都大了,实在不宜试那些药。”茉儿仍是不赞同。
“傻孩子,吃对了可是长生不老呀!”欧阳氏笑笑说:“何况这都是皇上恩赐的,皇上要我们替他试药,他也只相信你爷爷,而皇上是一国之君,我们做臣民的就要为他尽忠。就是因为你爷爷全心护主的心,才会长久得宠信而不衰,严家的富贵也是得来不易的。”
这些话,茉儿以前绝对会当作耳边风,但现在却都牢记在心底。
“茉儿,来瞧瞧!那个传状元可是一表人才哩!”
一干众女眷纷纷喊她,包括父亲的妻妾和两位嫂嫂。
“快去看呀!”欧阳氏推推孙女儿说:“当年你姊姊严莺也是这么挑中你姊夫的。”
结果,姊夫不如想象中的有才有德,常一副窝囊相,男人气魄不够,令姊姊气愤不平,最终,两人反而成了怨偶。
她期盼中的恩爱夫妻,绝不是如此的,她觉得两人应该是心意相通、款款深情、只羡鸳鸯不羡仙,就宛如……
她的心飞到天步楼,任子峻的温柔笑语彷佛仍飘散在耳畔。
“茉儿,快来,你是今天的主儿呢!”大嫂拉她的手,往一朵花心的洞向外看,“那个坐在爷爷右下首的,就是你的状元郎,再下去的是榜眼郎和探花郎。你中意哪个?看起来都很年轻英俊,妹妹好福气呀!!”
再年轻英俊也都是陌生人,走不进她已被填满的心里。
茉儿不想再看第二眼,却被二嫂硬挤着脱不开身。
她正要生气时,眸子一转,在离核心的另一角,一张熟悉的脸蓦地映入眼帘,那不是梦里寻他千百次的任子峻吗?
他穿著二甲庶吉士的仕服,脸上毫无笑容,写尽失意,是没中状元,有怀才不遇之叹吗?瞧着他那个样子,真让茉儿心疼,直想过去对他说:“不要难过,我才不管什么状元郎,我就选你!只要你成了严家女婿,这儿没有人会胜过你,最显贵的也将是你,我不会看错人的。”
茉儿找到意中人后,心情顿时大好,脸蛋也散发出美丽的光彩。
这时,任职于锦衣卫的大哥严鹄走进来问:“如何?此科的士子,都没让妹妹失望吧?”
“看她的表情,像偷吃了蜜般喜孜孜的,八成是心意已定了。”欧阳氏说。
“让我猜猜,”严鹄想了想,说:“那一定是咱们才高八斗的傅状元罗!”
茉儿摇摇头。
大家一愣,接着又猜童榜眼和陈探花,但都得到否定的答案。
严鹄不耐烦的说:“你是在胡闹吗?不是他们三人,到底是谁?”
茉儿不能明言淳化的一段奇遇及心有所属,只叫大哥到洞前,指着说:“在左边的第三根石柱旁,那戴着青纱帽的男子,全场就数他最正襟危坐,别人狂欢他冷静,妹妹看他最具将相之貌,必是国家楝梁。”
“嗯!若没看错,他是礼部任侍郎的儿子,为人向来狂傲。”严鹄皱着眉说:“但他仅仅是二甲进士呀!”
“我才不管什么一甲、二甲,反正我就是看他顺眼!”茉儿虽脸红心跳,但仍坚持地说。
欧阳氏被众人搀扶着,由里向外看。子峻是在场唯一满怀委屈的人,神色难免郁郁寡欢;但看在欧阳氏的眼里,那是沉稳内敛的表示,比起来,连最看好的傅状元,都显得轻浮了。
“茉儿还真有眼光。”欧阳氏笑着说。
有了老夫人这句话,茉儿如吃了定心丸,人一欢喜,就忘了形地说:“奶奶,他真的很与众不同,对不对?”
“你这丫头,羞不羞呀?”欧阳氏调侃道。
几个女眷全围着茉儿取笑,害她想再多看子峻一眼都没有勇气,只有把在厅堂上那孤傲不群的他默默地放入记忆中,和天步楼潇洒自在的他合在一起,成为甜蜜的萦回。
严鹄脑袋一转。对了!这家伙还是次辅徐阶的外甥,其实家世并不比傅状元差,茉儿若喜欢,也不失为一段好联姻,只是不知道……
“不知这位公子是否有妻室了?”有人突然说出严鹄心里的疑问。
茉儿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这想法太可怕了,长久以来,都未曾进入她的心思。不!任子峻一定不曾婚配,若他有妻子,绝对不会与她在天步楼倾心相谈,并牵扯出淡淡情丝,引得她半载的期待与思念……
她相信他,并且相信自己,老天爷不会这样捉弄她的。
* * * * * * *
山如此高远,青草在春雨洒过后猛地抽长。子峻夹跨着肥马,劲蹄踏地的往前直冲,想冲向天边,一洗心中那累积的怨气。
严嵩贼,误我国家、误我前程!
鞭一扬、马一跃,他几乎被摔落地。在大转一圈后,看见他的朋友,也是今科武进士的郭谏臣一路奔来。
两匹马相遇,郭谏臣勒住缰绳说:“这畜牲也是有灵性的,你拿它出气,它也会抗议。”
“不错,连畜牲也不想被当作奸臣。”子峻冷笑道。
他们沿着京畿外的荒林走着,子峻对着空旷的林子说:“这里曾是元朝的大都,是辉煌的大汗之城,所有的盖世武功,终究灰飞烟灭,我又何必挂念这小小的名利呢?”
“名利虽要看开,但想想,傅承瑞、童大祥和陈衡的才学都不如你,却因严嵩喜欢,皆能荣登金榜。明白的人,心里如何能平呢?”郭谏臣叹口气说。
“算了!有严嵩当朝,我甚至连这庶吉士也不要了,或许独自去云游四海还快乐些。”子峻不禁仰天长啸,“屈之折之,百岁莫赎;不屈不折,云飞九霄!”
“好个不屈不折!干脆我也丢掉这武进士的头衔,和你游天下去!”郭谏臣豪爽的说。
他们尽情的说着,对着逝去的大元朝抒发心中郁积的垒块!
远远地烟尘滚滚,尚未走近,就看出是任良。子峻心中一紧。又有什么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