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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老先生衡量当时的情况,猜测小姐的信念动摇后,便让小姐以为她只有两种选择:一是将孩子送出国,当她从来不曾生过孩子,然后嫁个好归宿;另一是由我们的瑞媱出面领养,将来小姐若想看孩子,还可以藉探望老佣人的名义抱你一下。

  「小姐无可奈何地嫁进于家,以为这就是最好的安排。哪料得到瑞媱会灌输你小姐想将你偷抱走的念头。

  「从此,只要小姐一来看你,你就用力的哭,并当着小姐的面骂她是坏人。最吓人的一次是你三岁生日那天,竟然哭到昏厥,吓坏了小姐。打那次起,她就只敢偷偷站在远处关心你。

  「等到你上幼儿园,大概是瑞媱终于接受了你不是她所生的事实,二话不说地离开唐家。我呢则是怕去扰乱到小姐的生活,没跟她提过只字片语,一直等到瑞媱过世,你上小六开始学坏后,我才顾不得小姐的幸福,跑去找她商量对策。」外婆几乎是一口气将故事全部交代了。

  唐震天听了这一段故事后,只问一句。「外婆的小姐叫什么名字?」

  「她叫邵予蘅。」

  「邵予蘅?!」唐震天一脸惊愕,「那不就跟赞助我念国中的校董同名同姓了吗?」

  唐老太太一脸心虚地说:「唉!其实,说穿了。是……同一人没错。」

  「如此说来……」唐震天瞇着一双眼,缓着语气问:「我真不是唐家的人了。」

  唐老太太几乎是心痛地答道:「不是。」

  「我的真名叫什么?」

  「谷风。」

  他疑惑地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谷风?我叫邵谷风?」

  「不是。她叫你邢谷风。」

  他语带挖苦地问:「行为失当的『行』吗?」

  他外婆觑了他一眼,抓起他的大手,将他厚实的掌肉一翻,一字一划地勾勒出「邢」字,然后补上一句,「因为你的生父姓邢。」

  他盯着自己的手掌片刻,瞥了胸前这位他喊了二十四年外婆的老妇人,再四下扫了这间病房一眼,回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住过这家小医院。

  如今医院易主,人事早已全非,昔日把他敲进医院挂病号的于敏容如今也不知去向……

  如果,他当年懂一点说话的技巧,也不会像个妇道人家,埋来怨去,遗恨十年。

  他沉浸在过去的感觉里,良久后才问:「婆住院期间和邵女士谈过这件事了?」

  唐老太太支吾了几秒,才坦然地应道:「的确是谈过。她要我隐个几年后再跟你说,我则是觉得现在说比较妥当。」

  「所以妳这个糖尿『病』……」唐震天语带讽刺地将那个「病」字拉得老长。

  他外婆立刻理直气壮地接口道:「及时发作,刚好派上了用场!」

  接着镇定如常地补充道:「好了,还不到我见阎罗王的时候,你可以松开我,让我喘口气了。」

  唐震天听从外婆的话,协助她躺回病床上休息。

  唐老太太仰头,一脸期待的问孙子,「你会去找你妈谈吧?」

  「谁?」

  唐老太太觑了他一眼,捺着性子强调,「你的亲生妈,邵予蘅啊!」

  「哦!这个嘛……等我心理准备好时再说吧!」

  ☆

  一个月过后,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却仍硬着头皮去找邵予蘅了。

  她素雅的脸上带着温厚慈善的笑,但对唐震天来说,她笑得太公式化,跟他高中毕业典礼授奖时如出一辙。

  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来她的新身分,不知如何启齿跟她谈,只有老实告诉她,「外婆跟我提起过妳跟姓邢的之间的事。」

  邵予蘅起先是面不改色,隔了十秒后才开口,嗓子倒意外梗了一下。

  「是吗?」

  他听出了她声音里传出的紧张,软了心肠,平和地道:「但我还没有准备好,所以可不可以聊别的?」

  她对他挤了一个苦笑,「你想聊什么?」

  他毫不迟疑地说:「我想跟妳打听敏容的下落。」

  邵予蘅告诉他,「自从于冀东九年前过世后,敏容就从加拿大搬到纽约落脚。」

  还大方地将于敏容最近寄回来的卡片转交给他。「这是我一个月前收到的,你照上面的住址,应该找得到她。」

  他触着卡片封套上的玫瑰图印,「她多久跟妳通信一次?」

  「没定准,勤一点的时候是一个礼拜一封,忙一点时则会拖上两个月。」

  唐震天几乎是难为情地挤出这一句,「她曾经……跟妳问过我的情况吗?」

  邵予蘅盯着他,良久后才苦着笑脸道:「搬去加拿大那一年里,来电问过你一、两次,之后就没有再问了。」

  唐震天以近乎责难的口吻询问她,「敏容与她母亲移民到加拿大一事,跟妳有关吧?」

  邵予蘅听出他口气里藏着埋怨,疑惑地问:「你为什么突然有此一问?」随后恍然大悟地反问唐震天,「你以为我仗著名分,欺负她们母女俩了?」

  「妳难道没有吗?」

  这些年来,唐震天一直将这笔帐算在邵予蘅的头上,让他无法对她这位校董产生感恩的情愫。

  邵予蘅坦然地否认,「当然没有。」

  她继而加以解释,「我跟于冀东之间的关系从一开始就很清朗。双方家长是旧识,要我们结婚,以便亲上加亲。当时我们都同意这样的安排,可是我去美国加州念书后,于冀东爱上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女孩,对方怀了他的孩子,他不能不对她负责,所以要我帮他想法子退婚。

  「我当时想,做一个第三者很没意思,也就同意瞒着双方家长,与他私下取消婚约。没想到他在台湾起义不成,我在美国的计划却失去控制,弄到最后连我自己的清白也不保……」

  唐震天咳了一声,硬着心肠提醒她,「我目前还没有听『那一段』故事的心理准备,可不可以请妳不要把话题扯远?我今天是特别为敏容而来的。」

  邵予蘅勉强收敛住心上的怅然,重申道:「敏容与她妈妈移民一事,不是我做的主。真正的原因是,于冀东得了肝癌,自知不久人世,他不愿敏容的妈妈替他操心,也害怕他死后,她们会受到其他于家人的排挤,便瞒着自己的病情,坚持将敏容和她妈妈送往加拿大。」她说完,便沉静了许久。

  唐震天意识到气氛不对劲,抬眼被邵予蘅眼角边堆聚的泪弄得不太自在。

  实在是这些年来,他已习惯眼前的女人在演讲台上摆出端庄贤德的校董形象,亲眼见她委屈掉泪,是他料想不到的事。

  他软下心肠,喊了她一声,「邵……阿姨,这样好了,我就先称呼妳邵阿姨好不好?」

  邵予蘅像是受宠若惊,淌着泪望着坐在彼端的儿子,点了几下头,泪还是留个没完没了。

  唐震天只好端坐原处,等邵予蘅恢复过来。

  邵予蘅轻轻拭去两行泪后,哽咽地说:「她……再两个月就要嫁人了。」

  唐震天闻言,一动也不动地愣在原处,好久后,才将于敏容即将结婚的事消化进去。

  他梗着喉,「结婚嫁娶是一件喜事,妳为什么哭呢?」

  邵予蘅避开他的目光,解释道:「你手上的卡片……其实是她寄来的喜帖。」

  唐震天寻思几秒,终于恍然大悟。原来邵予蘅的这串伤心泪不是为于敏容而落,而是为了他这个亲生骨血夺眶而出的。

  他取出卡片,垂头一语不发地读着于敏容的字迹,从卡上的字里行间窥知她已洋化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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