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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眼睛适应了阴暗,才看到大大小小堆垒的燕巢,入目是赤霞天妃宫的好几倍,蔚为奇观。

  「现在已过了采燕窝期,燕子要飞往南方过冬了。」樱子指著一段木梯说:「迟风小时候对这个洞非常有兴趣,常常拿著火炬爬上爬下的,有几次惊动燕群,成千上百的燕扑来,让他差点摔死,可他永远得不到教训,老是要招惹它们。」

  「他听起来是个非常顽皮的孩子。」燕姝说。

  「是很顽皮,不过不是那种恶劣的皮,而是精力旺盛的皮。我照顾得很累,但也很心甘情愿。」樱子微笑著说。

  「你一直像母亲般的跟随他吗?」燕姝好奇地问。

  「说母亲又太过了,姨母比较好。」樱子笑著说:「他算和我有缘吧!他的两个义父,都指派我服侍他。十九年,我老了,渐渐不堪海上飘泊,只盼著迟风娶妻,我就回平户老家,安享晚年。」

  娶妻?海寇也会结婚生子?这倒是在燕姝的意料之外。

  樱子看出她的表情,不禁笑说:「你们汉人老说『倭寇』二字,形容得如妖魔鬼怪,可我们也是有父母兄弟的平常人。虽然有些人的行径如同盗匪,但不是我们山杉家族和迟风,我们做的是光明正大的海上交易,除非有人违反规矩,我们才会动用武力。」

  「要嫁给他的女人真不容易,得住在岛上……」燕姝说。

  「不!迟风在平户有个漂亮的宅院,那才是他新娘的家。」樱子笑著摇头,「这些岛仅仅是生意的据点,从日本到苏门答腊,有好几个。比如无烟岛,只有采燕窝期会来,等『南天』号归还,我们就会回日本过冬了。我真希望他能娶个平户新娘,只是他挑得厉害,令人头疼。」

  这彷佛是故意说给她听的,燕姝的笑容顿时僵住,即便他要娶的是海龙王的女儿,又与她何干?

  後头出现火炬的亮光,她们回头,只见迟风走来。

  「怎麽啦?」樱子问。

  「没事。」他说著,越过她们,步屡轻盈地爬上木梯,非常小心地取下一只窝巢,并未骚扰到燕群,拿到燕姝面前说:「你可以仔细欣赏。」

  那半圆形状的巢,含著鸟羽毛,小虫、植物和树皮,里头有三只小燕闭眼睡著,喙嘴还张合,彷佛等著吃东西,模样非常可爱。

  「小燕能飞时,它们就往南方去了。」迟风说。

  「第一次筑的燕巢最美,雪白雪白的,也是人们最爱摘的。燕儿发现巢不见,会赶著再做,但就没那麽好看了。」樱子解释道。

  「可怜的燕妈妈,精心筑的巢没有了,只剩简陋的巢给孩子。如此采窝,不觉得残忍吗?」燕殊颇不赞同地说。

  「我们做买卖的,只在商言商,一切向金钱看齐,别说珍珠、象牙、燕窝、龙涎我们会上山下海的去找,就是要蓬莱仙岛的长生药,或东海龙王头顶的角,我们都会想办法带到!」他说完,便将小燕子送回。兴匆匆地献宝,又被浇一盆冷水,他下木梯时,一脸阴沉。

  幸好岩洞外有人用倭话叫「头目」,把他引了出去,才解了那凝重的尴尬。

  樱子实在被弄得一头雾水。依迟风的脾气,向来爱憎分明,对於女人,喜欢的多宠一些,不喜欢的视若无睹,态度漫不经心;但对燕姝,有时刻意讨好,有时只明显不悦,情绪变化快速,教人摸不著头绪。

  「王姑娘,你不该常惹他生气的。」樱子说:「他是男人,又是船队的头目,最讨厌人家不服从或唱反调。」

  「我是人质,他是抓我的人,我怎麽可能会服从呢?」燕姝说:「只要他的作为不合道理,我就无法苟同。」

  「在我的国家,女人都要将男人当主人般侍奉,若有违逆者,下场很凄惨。」樱子叹口气说:「我晓得汉人也有三从四德,女人一生从父从夫从子,男人就是她们的天。」

  「我不同,我已不打算依赖男人而活,他们就不是我的天,我不需要事事顺从,能保有自己的想法。」燕姝说。

  太惊世骇俗了吧?樱子不懂,女子柔弱,没有男人该如何生存呢?像她跟汪直时,就忠於汪直;後来跟杉山藩主,就忠於杉山家,这才是女人最高的品德,不是吗?

  她最先还觉得燕姝模样端庄,行仪大方,迟风似乎对她有特别感情,或许能说动王伯岩,凑成这一段姻缘。

  但如今看燕姝不讲「忠顺」二字,不肯顺从,也不以迟风为天,自然不是好妻子的人选。

  这样也好,她私心希望迟风娶的还是温柔忠心的平户女子。

  * * * * * * *

  这将是燕姝在无烟岛的最後一夜,她辗转难眠,以後再也不会到此岚飞雾移的仙乡,也再见不著这群海上的飘泊客,尤其,她多天真,还想把迟风收为她的「顺风耳」,若他是妖魔,也是三头六臂,横跨海洋,非她能力所及的。

  东方略呈鱼肚色,她下床来,门并没有锁,她拿著绣好的妈祖像来到有些残破的小庙。

  庙是元朝渔民所建,因明朝的海禁政策而荒废,没匾没名,佛像亦毁得只剩脚部。燕殊将那幅小像放在基座上,妈祖慈祥地微笑著,头顶是封天妃时的冠宇。

  再过几时辰後,伯岩大哥就会来带她,表示一切都结束了吗?她应该雀跃,但心情却更乱,好像对迟风有未占兀的纠葛。

  在庙中不知站了多久,有人走到她背後开口,「听樱子姨说,你要将妈祖像供奉於此,庇佑我们的安全?」

  「是保佑所有航海人的。」燕殊面对他回答。

  「包括我吗?妈祖不是应该站在俞戚大军那边,用神力来覆灭我们这些作恶多端的海寇吗?」他说。

  离别在即,他依然是嘲讽口吻,刺得她的心痛楚,於是冷冷地说:「妈祖救苦和救难,她不忍任何生命的丧失。」

  他不再言语,只是盯著她。晨光下,她的脸像一朵水莲,因著日晒,匀透一层蜂蜜色的底,再泛开红晕。他喃喃说:「小心脱皮,海上的阳光特别烈。」

  「樱子姨已给我一瓶小膏和防晒巾。」她轻轻的回答,心跳加速,感觉那暗回却无法言明的情愫紧紧地绷著。

  他的目光又转开,迅速说:「未来会如何呢?我猜你大概会劝你大哥回岸上,向俞大猷投诚,再做他的一官半职。」

  「没错,胡宗宪已死,胡家再也奈何不了他,也是他该回乡的时候了。」燕姝说。

  「俞大猷还好,但戚继光态度强硬,只怕你大哥归降,又会像我义父一样,白白牺牲,成为某人升官发财的机会。」他冷哼地说。

  「不会的,我大哥和你义父又不同。我们和俞家是世交,他们一定能谅解的。」她又试著说:「总之……比海上朝不保夕,杀人越货的生涯好吧?樱子姨说,你已有足够财富,希望你能回平户安稳地娶妻生子,也是一条正途……」

  他的脸色突然变得极难看,令她噤口。他靠近一步说:「你呢?十九岁,再不嫁俞二哥,也太老了。」

  一股如排山倒海涌来的感觉,他突然好想占有她,肌肤相亲至心醉神驰,至千红乱坠,让别的男人碰不了她!

  那偾张的热力笼罩住燕姝,令她几乎站不稳,彷佛到了仙洞,迷迷醉醉的。

  他抓住她的手臂时,那强悍急切,几乎让她的心跳停止,所见的只有他炙热熔人的双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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