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恼地,她抬起头,决定坦白从宽。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有些话我一定得说,其实我是一个没有办法对任何事情认真的人,我也不明白我怎么会这样。小时候,只要我对一件事情认真,我就会得到相反的结果,而且每一次都这样,屡试不爽,真的。
「像我以前很喜欢玩洋娃娃,结果没过多久,娃娃就被我玩坏了。我六岁那年,还曾经很认真地假装自己是神力女超人,可以从楼梯上滑下来,结果我摔断了一条腿——当然现在已经好了——我还曾经很认真地祈祷,可以有好心的人来当我的爸爸妈妈,但是每一次来圣安娜之家的夫妻最後带走的都是别的孩子……还有还有,我很认真的,几乎已经认定安娜妈妈就是我的妈妈了,可前几年上帝还是带走了她……」她心头揪得都痛了起来。「每次我一认真付出就会有不好的结果。最在乎的东西总是最容易离我而去……」她哽咽地说不出话来了。
而现场则陷进了异常的沉静。
众人心里不约而同地闪过几个念头——
郎彩这些话一如往常,是个玩笑吧?
毕竟,娃娃每天玩每天玩,当然很快会玩坏。
而从楼梯上滑下来当然很容易发生意外,这跟认不认真假装自己是女超人没什么关系吧?至少跟「认真」这个主题没有直接的关系。
最後,原来郎彩是个孤儿……?
而且她现在看起来快哭了?!
不管她说的话是真是假是玩笑话,江云冰都已经无法回头地走向她,扳住她的肩膀,用力地摇晃起她了。
他在她耳边狂吼:「什么叫做认真付出就会有不好的结果!你的洋娃娃会被玩坏,是因为你天天玩。东西玩久了就会坏,这道理你不懂吗?还有,不管任何人异想天开想从楼梯上滑下来,只摔断一条腿算是很不错了,更何况你现在还有办法健步如飞,这不是蒙主眷顾是什么?上帝是很照顾你的,不然以你的个性,收养你的人要是被你吓死,岂不造就了你的罪孽,阻碍你进入天堂大门?而你的安娜妈妈虽然离开了人世,但你还惦记著她,不也算是另一种定义的存在吗?」
他说的,正是所有人心里的想法。
「你自怜够了没?」呃,不包括这句。
不等她回答,他又说:
「我三岁开始学琴,八岁时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演奏,同时拿下全国儿童钢琴大赛第一名。十五岁时拿到美国史特拉汶斯基青少年国际钢琴赛评审奖。十八岁时又拿下国际萧邦钢琴大赛优胜,这还只是我参加的比赛里的一小部份。学了那么久的钢琴,没有人敢说我只是凭藉幸运或天才,因为我比任何人都要认真地对待钢琴,你说,我这么认真的学琴,难道也会遭遇不幸吗?
「当然,不幸的事情的确也是有的。小三时我左手受过伤,有两个月不能弹琴。我母亲车祸後手部神经受损,也无法再弹出完美的钢琴。我爸爸因此离开我和我母亲,故事听起来的确是很令人低落,但这是因为我很认真弹琴所造成的吗?」
不仅是郎彩被吓到了。就连江云冰自己也有点错愕。他没想到自己会这么赤裸裸地剖析自己……还是在她面前,在众人面前!
其实,郎彩原也没打算吐露自己的过往,实是因为情势所逼……然而在听了他刚刚说的话後,她真的有些被吓到了。
甚至其他人也听得目瞪口呆。怎么,今晚是自揭疮疤的日子吗?
「呃……」刘宗奇搔搔头道:「其实我一直到国小四年级都还会尿床……」
「据我家人说,我以前喜欢把绿豆塞进鼻孔里,差点窒息而死……」孔令维说。
「真的,你怎么没提过?」秦宝蓁很是讶异。「其实我也曾经幻想自己是住在孤儿院里的小甜甜……」
「这你也没提过啊。」孔令维睁大眼睛。小宝从来就不像是那种会看卡通的人。
「我很怕狗……」龚千雅说。她鲜少显露自己脆弱的一面。在人前,她一向都是坚强的。
刘宗奇立即道:「有我,别怕。」龚千雅随即瞪他一眼。
「我骂哭过一位我的国小女同学,其实我一直很後悔,但还没来得及道歉,她就转学了。许多年後,我有时候还是会梦见她。」李慕恩也供出自己一段不为人知的秘辛。
霎时间,所有人又再度噤声不语。但没有人抱怨气氛的诡异与不寻常的寂静。
因为他们都需要一点时间来好好想想自己过去、而如今仍耿耿於怀的一些事。
仔细想想,这世上似乎没有什么不能抚平的伤痕。如果有,也只是因为没有好好地去检视受伤的地方,才会不知道原来旧伤早已痊愈,真正尚未痊愈的,其实是没有勇气去揭开疮疤的那颗自以为敏感脆弱的心。
而那份勇气,其实正存在於每个人的内心。
何必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郎彩首先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她摸摸脸颊,轻声却清楚地道:「我明白了。」
所有人都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看著脸上又恢复笑容的郎彩,十分佩服她自我痊愈的速度。她是那种跌倒了不仅很快便能爬起来,而且还能够对著膝盖上磨伤的伤口哈哈一笑的人。
说真的,他们都很羡慕她。
但郎彩也有自己难以克服的弱点。
「你准备拿我怎么办?」江云冰很不喜欢扮演这种小媳妇似的角色。但他必须确定郎彩的心意。因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便已经任由她玩笑般的占据了他心中特别的一个角落。月累日积,逐日深切的,她在他心上挖了一个大洞,让他一旦失去她,心就无法完整。
他无法再忍受她玩笑地看待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郎彩缓缓抬起头看向他,微微一笑。「对不起……」
江云冰霎时脸上血色褪尽。
「我实在不该那么不认真。」她摇摇头,下定决心似的说:「可是我真的不确定我能不能做到符合你期待的样子,因为我就是这副德性啦。」无奈地摊了摊手。「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可能还是会经常忍不住对你开一些五四三的玩笑……」
看著郎彩窘促不安的样子,血色又渐渐回到江云冰脸上。「别再说了……」
郎彩听若未闻地绞著手指头。「叫我永远不说话,我一定会死掉……」
「又没人叫你永远不说话。」唉……
前所未有地焦虑起来。「啊,要我老老实实、正正经经的过日子,我肯定会疯掉的——」
「彩、彩、彩!」他才觉得他快疯掉了。大手密密实实地捣上她那张仿佛永远停不下来的嘴。江云冰叹了口气道:「可以听我说一句不需要翻译的话吗?」
嘴被捣著,她只能瞪大双眼,点了点头。
「我只不过是希望你能认真地看待我们之间交往的事。」顿了顿。「这要求会很过份吗?」
她摇了摇头。其他人也同意这并不过份。
满意的,他又问:「那么你愿意吗?认真的想一想再回答我,你愿意跟我一起试试看吗?我是指,认真的交往?你愿意吗?」
郎彩抬起手指了指他捣住她的大手。表示她要讲话。
他松开手。
大大地吸了口气,她抱住他,大声地道:「我愿意。」
江云冰才要露出微笑,又听见郎彩加了一句——
「让我们以结婚为前提来交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