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香萦一径地聆听。她不是应该高兴的吗?但她心里毫无准备。孩子!是杜弃仇的孩子。她的肚子里孕育着他的骨肉,她应该要狂喜的,可是为什么她心下如此的忐忑不安。
冷香萦心想,杜弃仇已经不爱她了,他要娶她,一定只是因为腹中的孩儿。
“我不嫁!”冷香萦脱口而出。
杜弃仇以为他听错了,诧异地看着她。
“你不嫁?”
“不错!我不嫁,杜弃仇,我不需要你负责,你说过的,男欢女爱,你情我愿,反正我是个寡廉鲜耻的女子,人尽皆知。何必生个孩子来拖累你我,我不要孩子,我不要这种婚事——”
杜弃仇紧紧地抓住她的臂膀子,目龇欲裂,气急败坏得几乎要立即置人于死地。
“住口!冷香萦,你是说——你不愿嫁给我,你不要我负责,你不愿生我的孩子?很好!只恐怕全由不得你!”杜弃仇大声怒吼着。
冷香萦受伤的肩骨被杜弃仇摇得痛彻心肺,两道泪水簌簌地滚落。
“好痛!你弄痛我了!”冷香萦出声阻止杜弃仇的伤害,不知刚刚她脱口而出的话,已重重伤害了他。
“你痛吗?太好了!我就是要看着你痛苦,就像我当初眼睁睁地看着你爱上韩邵齐一样的痛苦!你不想嫁我,是不是还在想他?冷香萦——你这个无知、任性、刁蛮的冷大小姐,你听好!等你伤好,不管你愿不愿意,咱们就马上成亲!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姓杜,不姓武,更不会姓韩。从今天起,你给我好好待在房里养伤调身,不得让我的孩子有任何差池,否则的话——我不会放过你!”
孩子!孩子!杜弃仇的心里全只有孩子?她又在何处?冷香萦激动地想着,说道:“哼!现在我真的是母以子为贵,你放心!现在我哪里也去不了——”
冷香萦心冷了,他竟然还提起韩邵齐,他如果真的明白,就应该知道,韩邵齐根本无法和他相提并论。他如果真的不懂,那么他就不值得她冷香萦再为他多费唇舌。
她紧紧咬住下唇,咬得几乎要流出血来。为什么明明爱他爱得欲生欲死,唇边却透露不出只字半语?刚刚她对他说的,全不是出自她的真心,他却信以为真。
可是说出来的话,覆水难收啊——
杜弃仇不等冷香萦说完,转身踢破了门帘,阔步迅速离开。
第十章
杜弃仇才踏出房门不久,冷香萦房内就传来了低泣和呻吟的声音。
她身受重伤,还怀有身孕,刚刚又一阵情绪激动,使得旧创复发、腹痛如绞,抬头想要呼唤杜弃仇,又见他离去如风。
“杜弃仇……”她低声呼唤,但声音却全挤在喉间吐不出来。
冷香萦伸出手,又颓然放下,两手紧紧抱住了下腹,全身冷汗淋漓。
“娟娟……娟娟……”她痛得全失了魂、失了理智,不停呼喊着情同姐妹的随身丫头,迷蒙的眼前全是她痛失的亲人。
“爹爹……娘……娟娟……”她想坐起身,一手撑在茶几上。
在一阵天旋地转的痛苦后,最终从她眼前一闪而过的人,是杜弃仇。
床榻边的茶几翻倒了,上头的汤汤药药全洒了满地,丫头们闻声进房,只见冷香萦面如死灰,昏迷不醒,褥下满是令人怵目惊心的鲜血。
“不好了!不好了!杜少爷——杜教主——”丫头们凄厉的叫声,响彻了阁楼别苑。
※ ※ ※ ※ ※ ※ ※ ※ ※
杜弃仇寸步不离地守在冷香萦身边,已经三天了。
虫鸣泣露,月儿已经悬空而立,皎皎明明的月光偏自照着他的孤寂。
杜弃仇悔恨不已,除了不停起身察看昏迷的冷香萦,就是两指频压屑间,两手还拔乱了一头狂乱的黑发。
他三天衣带不解,满鬓的胡须遮盖了他萧索无助的俊颜,他不再是那个在三武峰力败武子劲的杜弃仇;也不再是那个心高气傲、志得意满、不可一世的杜弃仇。
“走开……你们都走开……我不要……不要死……爹爹,娘,你们不要走——娟娟——”冷香萦不停呓语着。
“香萦,你醒醒!”杜弃仇上前擦掉她额前的汗水。
“不要,走开——韩邵齐——”
冷香萦的梦里出现了韩邵齐对她倾吐爱意,可是一眨眼间,韩邵齐挥动着短刀,脸色阴沉地向她走来。她挥舞着双手,直想把韩邵齐挥开。
杜弃仇听见韩邵齐这三个字后,全身像投入了冰河底,冷冽刺骨,冻得他一身冷颤。
她还在爱他?杜弃仇心中惊疑。
韩邵齐夺走了冷香萦的心,利用了她,还毒死冷笑天,间接害死生母。为什么?为什么冷香萦还会对他念念不忘,到底她中了韩邵齐什么毒咒妖术?
他放过韩邵齐,命令教众们不要寻仇,只因为韩邵齐毕竟是他的至亲手足。他们的娘杜凤乔为他取了杜弃仇这个名字,就是不愿他再寻仇续恨,他必须完成母亲的遗愿。可是,为什么如此的困难?他恨不得立即让韩邵齐消失在这人世间了——他根本不想承认有这样的大哥,偏偏他又是自己惟一的手足。
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打断了杜弃仇的思绪。
“教主,黄大夫来了——”丫头带领着瘦小驼背的黄大夫来到冷香萦房里。
“好了,你们下去。”杜弃仇回身挥手,遣开了下人。
“怎么样?小姐还是没有醒?”黄大夫边说边上前把脉。
“没有,三天了,她还是昏迷不醒,黄大夫,她会好吗?”杜弃仇两手握拳,捏得死紧死紧,心急如焚地问。
黄大夫听了好一会儿的脉动,才回头看着满面愁容的杜弃仇。他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唉——我才说过,是冷教主的保佑,所以保住了孩子,想不到……不过没有关系,大小姐还年轻,练过武的身子比寻常人恢复得快。这三天来,你又不断替她运气疗伤,她的脉象虽弱,但内息还是强韧有力,我想应该是没有大碍。”
杜弃仇听完了黄大夫的话后,紧锁的两道浓眉,才缓缓地层了开来。
“杜教主,现在孩子没有了,我还是等你们的好事。年轻人——来日方长,千万不可丧气啊!”黄大夫想要说几句安慰的话。
只是杜弃仇心想,役有了孩子,她更不会嫁给他了,毕竟她原本就不要他的骨肉。
“没有什么好事了,没有孩子,就没有婚礼。黄大夫,我出去唤人来,不陪了。”杜弃仇只想尽快离开,在他流出热泪之前。
冷香萦醒了。
她在黄大夫来听脉诊断时,就朦朦胧胧地转醒。
在神志渐渐恢复时,她听到的就是杜弃仇离去前的话。
一语成忏,她无心说出来的话,竟然一语成忏。
她是要孩子的,她怎么可能会不要他们的骨血,那是她的命啊——
杜弃仇更没有理由娶她了,也好,死了心吧!
冷香萦宁愿自己永远都不要醒来,她转过了头,将沾满泪水的脸埋入了绣枕里,而心已埋入了黯沉沉、无情无爱的地狱里。
冷夜风袭,窗棂格格地发出了声响。
冷香萦忽然想起,娘曾经告诉过她的一个有关聚龙岗的故事。
聚龙岗住着一条大龙,当它被惊醒时,就会从屋顶的飞檐飞掠盘旋而过,窗棂就会格格地发出声响……
如今她总算了解,杜弃仇就是聚龙岗的巨龙,她依附在他的身上半辈子了,从不知天高地厚、人间冷暖。直到一日大龙起身飞掠,她慌张地仰头看着飞远的巨龙,却任再多大声也唤不回,只有独自站在悠悠苍凉的人世间,怆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