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摇曳不定。门窗紧闭的屋内阵风骤起,吹起她的头发,长裙也随之飘舞起来。她口中念念有词。古老的词语,低沉而压抑的声音。她把照片在蜡烛的火焰上触了一下……不,擦了一下。她……对,她从一个有裂纹的蓝碗里倒出一种发光的液体,洒在照片上。蒸气发出嘶嘶的响声。响声是低低的,节奏则飘忽不定。她的身体随之晃动,把两张照片面对面贴在一起,放在一个银托盘上。随着照片化为一体,神秘的微笑在她脸上闪过。
淡出。
他喜欢这个场景,不过他觉得摩根娜还能为其中的爱情戏添一点儿彩。
摩根娜对他的沉默感到满意,带他到房子的侧面转了转。那里,不时传来海水撞击岩石的隆隆声;历经风雨、枝干盘结卷曲的柏树林护卫着庭院。他们走过一个五角形的石头天井,天井的最高处矗立着一个女性的铜像,脚下的小池中流水汩汩作响。
“她是什么人?”纳什问。
“她有很多名字。”摩根娜走到铜像那里,拿起一个长柄小勺,浸入清澈的池水中。她抿了一口,然后把剩下的池水洒在地上,敬奉那位女神。她一声不响,又从天井走回,进了一间阳光充沛、一尘不染的厨房。“你相信造物主吗?”
这问题使他颇感意外。“相信,当然,我想。”他在摩根娜走过白瓷砖地面,到洗涤槽那里冲手时,不自然地敷衍着。“这——你的魔法——是宗教性的吗?”
她微笑着拿出一罐柠檬水。“生活就是一种宗教。你别担心,纳什——我不会劝你信教的。”她在两个玻璃杯里放满冰块。“这不应该让你觉得不自在啊。你的故事不就总离不开善和恶吗?其实人始终都在选择,要么从善,要么做恶。”
“那你呢?”
她递给他一个杯子,然后转身穿过门廊走出厨房。“你可能会说,我总是尽量抑制自己不那么有吸引力的冲动。”她瞥了他一眼。“但并非总是有效。”
她一边说,一边把纳什引向一个宽大的走廊。两边的墙壁装饰着华丽的烛台、带蚀刻图案的银盘和铜盘,以及褪了色的挂毯,上面描绘的是民间传说和神话中的景象。
她选择了她的祖母总是称之为休息室的那个房间。墙壁是暖人的玫瑰红色,宽条栗木地板上的布哈拉小地毯的图案也是同样的色调。壁炉上方是一个精美的亚当式壁炉台,壁炉里堆放着木柴,如果夜间天气变冷,或者摩根娜愿意,马上就可以点燃。
但是此时只有一阵微风从开着的窗户吹进屋里,撩动薄薄的窗帘,送来庭园里的花香。
和她的商店一样,房间里四处摆放着水晶饰品、工艺品和手杖,以及她收藏的部分雕塑作品。锡的巫师、铜的仙女、陶瓷的龙。
“了不起。”他的手在一架金竖琴的琴弦上抚过,琴声轻柔而甜美。“你弹吗?”
“高兴的时候。”看着纳什在屋里走来走去,摸摸这个,看看那个,她觉得很有意思。她欣赏诚实的好奇心。纳什端起一只刻着图案的高脚银杯闻了闻。“闻上去像……”
“地狱之火?”她提示道。纳什把杯子放回原处,又去把玩一个细长的镶着宝石缠着丝线的紫晶手杖。“魔杖?”
“当然啦。你许愿的时候要小心点儿。”摩根娜对他说,一边轻轻地从他手中接过手杖。
他耸耸肩,转身观赏其他东西,没有看到手杖被摩根娜放到一旁时光芒四射。“这类东西我也收集了不少,也许什么时候你可以看看。”他向一个晶莹的玻璃球俯下身去,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影像。“上个月我在拍卖会上买了一个沙曼人的面罩和一面——叫什么来着?——水晶镜。看起来我们有一些共同之处。”
“同样的艺术品位。”她坐到了沙发的扶手上。
“以及文学品位。”他在一个书架上翻看。“《爱情真谛》,布莱德伯利。这本书我有金色曙光出的第一版。斯蒂文·金、亨特·布朗、迈克卡弗里。嘿,这是——?”他抽出一本书,虔诚地打开。“这是第一版的勃拉姆·斯托克的《德拉库拉》。”他朝摩根娜看了一眼。“你能替我拿一下吗?”
“我到你身边才能替你拿。”
“我一直希望他能满意我的《午夜血》。”他把那本书放回原处,另几本书又引起了他的注意。“《四个金球》。《仙境国王》。”他用手指在精致的书卷上划了一下。“《把你的风吹起来》。她的书你收全了,”妒意在他血液中搅动,“而且是第一版的。”
“你读布里娜的书?”
“你真会开玩笑。”简直像老友重逢,他不由得要摸一摸,看一看,甚至闻一闻。“她的每一本书我都看过十几遍。谁要是认为它们只是为小孩子写的,那就是个傻瓜。诗意,魔力,美德,全被融为一体。而且,当然,插图也十分精美。为得到一幅插图的原作,让我破产都行,可她就是不肯卖。”
摩根娜觉得十分有趣,歪了歪头。“你问过她?”
“我通过她的代理人透过口风,可怜巴巴地恳求。没门儿。她住在爱尔兰的某个城堡里,没准儿墙壁上贴满了她的素描。但愿……”他转身看了一眼正默默发笑的摩根娜。
“实际上,她把画保存在厚厚的画册里,等待着她千思万想的孙儿们。”
“唐纳凡,”他把两手的拇指插进裤袋,“布里娜·唐纳凡。是你母亲。”
“是的,而且,她要是知道你欣赏她的作品会很高兴的。”她举起酒杯。“一个故事大师敬另一个故事大师。我父母在那所房子断断续续住了不少年。实际上,她是在肚子里怀着我的时候在楼上写出她第一部正式出版的书。她总说是我坚持要她把那个故事写下去的。”
“你母亲相信你是个女巫吗?”
“你最好问她自己,如果有机会。”
“你又有意回避。”他走过去,挨着她在沙发上舒服地坐下。和一个周身一切事物都让他喜爱的女人在一起,不可能觉得不舒服。“这么说吧。你的家庭干涉过你的兴趣吗?”
摩根娜欣赏他放松的样子:伸着两条腿,身体很舒适,好像已经在她的沙发上自自在在地坐过好多年似的。“我的家庭始终都很清楚,需要把精力集中在个人的发展上。你父母干涉过你的兴趣吗?”
“我根本不认识他们。我父母。”
“对不起。”目光里的嘲笑立即变成了同情。她的亲人一直是她生活的核心。她简直无法想象没有他们的生活。
“没什么大不了的。”然而,他却站了起来,因为摩根娜把慰藉人的手放到他肩上的方式使他觉得不自在。他已远离痛苦的旧日时光,不再需要同情。“我对你家庭的反应很感兴趣。我是说,大多数父母会怎么想,怎么做,如果他们发现自己的小孩在念咒语?你是不是很小就决定投身巫术了?”
同情心像一阵烟似的消失了。“投身?”她重复道,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说不定我需要一个序幕,你知道,告诉读者主要人物是如何牵扯进来的。”
此刻,他更注意的不是摩根娜,而是房间自身和它的氛围。她来回走着,整理自己的思绪——不是紧张不安地,甚至一点都不急促,而是非常从容,使人明显感觉他是在细心观察周围的一切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