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骏达......呃,对不起,陈骏达!”她紧张得喘气。
“要落实学生自治的理念......”陈骏达正与人侃侃而谈,话头被她打断,俊秀的脸孔转了过来,生疏而客气地问:“请问有事吗?”
他好像不认得自己?郑雨洁已经没有退路,结结巴巴地说:“我、我看到你刊在大学青年上面的小说,觉得......嗯,你写得很有内容......”
陈骏达仍保持礼貌的笑容,“那是上学期的事了,谢谢你。”
“有关你提到的存在主义,我很好奇、好奇......想了解......”
陈骏达太习惯接受女同学的仰慕目光,他自有一套应对方式,那就是满足她们,又不让她们太快尝到甜头,并使自己维持一个超然的白马王子形象。
“存在主义大师沙特说过,人的存在并不等于东西的存在,我存在比我是谁更重要。存在主义就是人文主义,但不是虚无主义,人必需为自己负责,存在的意义就是要创造自己的生命。”
“啊?”你贡虾米?
“很高兴认识你,我先走了。”
“喔、喔......拜拜。”郑雨洁呆呆地站在原地,就这样结束了?
微风吹拂,扬起她的半长直发,几丝刘海搔得她额头痒痒的,她伸手去拨,推推鼻梁上的眼镜,听到风中传来陈骏达的声音──
“她是谁?好像很面熟?”
“她是我们经济系的啊!”跟他同行的男同学说:“连续两学期拿书卷奖,郑雨洁。”
“原来是同学。对了,刚刚讲到学生代表的事......”
两个大男生渐行渐远,那些什么学生权益的美好理念消失在风中,郑雨洁的心头凉凉的;搞了老半天,陈骏达竟然不知道她是谁!
是经济系太大了?还是她太过于微不足道?
一个年级有一百多个同学,就算她也不可能个个认得,又怎能奢求那长相和内涵都极为优秀的陈骏达认识她?
自己没有显眼的外型,也没有傲人的三围,没有才艺,不具领导能力,反应慢又不会讲话,完全没有个人特色,在人才济济的学校里,她只能当阴暗墙角的一株小蘑菇。
唉!大,前开学的日子,应该是充满快乐与希望,为何她却是如此情绪低潮?!
“这位同学,这棵茶花跟你有仇吗?你扯它,它会痛耶!”身边响起一个雷声似的男生声音。
“啊!”郑雨洁这才发现自己正扯著系馆旁边的茶花,虽然还没扯下来,但已经把叶片蹂躏得支离破碎。
她慌忙收回手,转头就走,好懊恼刚刚的幼稚行为。
“喂喂!同学,你的娃娃掉了!”那个男生又在她身后喊叫。
她的娃娃?郑雨洁拉过背包,果然系在上头的KITTY猫吊饰掉了。
“还你。”两只大指头捏住环扣,KITTY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谢谢。”她低头取了回来,塞到背包里。
这个男生壮得像一座大山,这年头大家都发育得这么好,为什么她就长得特别矮小?国中时还被男生喊做“EVERYDAY”;即使妈妈说她袖珍可爱,她还是躲在棉被里掉泪,从此对于健美高大的同学采取远距离接触政策,免得相形之下,又让自己自卑得像株小蘑菇。
她抬起头,给自己打气,大步往前走,才走了一步,就看到前面一对男女搂在一起,他们笑容甜蜜地互看对方,嘟起嘴巴,伸出舌头,亲个嘴儿。
光天化日之下打啵?她心头溢上怪怪的感觉。虽说舌头舔舌头满恶心的,但她也会想像其中的滋味......
不想了!大白天作什么春梦!她用力踩下脚步,跨出校园侧门,这里有一道不算太高的水泥门槛,她左脚向前,右脚一勾,正好踢了上去。
短腿一族的宿命发生了,碰地一声,她五体投地,趴倒在地。
喧闹的校园忽然变得安静无声,凉风吹呀吹,她的眼镜摔了出去,一时之间,前途茫茫,她很想躺在地上装死,直接让救护车送走,也不想看到大家投予同情又好笑的眼光。
“同学,你有没有受伤?”又是那个大山也似的男生。
“唔......”她没有重伤昏迷,只好自动爬起来。
张奇廷打从看小女生撕叶子,就预感有事会发生,基于保护弱小的原则,他一直跟著她走,果然──嗳!要是叫他跌成这副狗吃屎的模样,他也一样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吧?
将心比心,助人为快乐之本,他大手一拉,扶好小女生,让她站好。
“谢谢。”郑雨洁低声说。
“哎,你的手擦伤了!”他好像发现新大陆,双掌用力一拍,一根食指比向她的手,叫得特别大声。
郑雨洁吓了一跳,这家伙干嘛喊这么大声?语气还这么兴奋?
她弯下身,拿回背包。可是眼镜呢?眼镜摔到哪儿去了?
“你的眼镜。”张奇廷递来一副歪曲的黑边细框眼镜。
“哇!镜片破了!镜架断了!”郑雨洁接了过来,忍不住哀嚎一声,她才配不到一年的六千块超薄安全镜片啊!
“同学,你还好吧?不戴眼镜看得到路吗?”
“唔?”郑雨洁抬起头来,果然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见一个高大魁梧的壮硕身材,让她直觉身边好像来了一只大黑熊。
“同学,我带你去医务室涂个红药水还是优碘什么的,不然会感染捆菌喔。”张奇廷很热心地说。
“不用了。”
“我不是坏人啦!你不认识我?没关系,我先跟你自我介绍,我数学系降转经济系的,我叫张奇廷,弓长张,奇怪的奇,朝廷的廷,今年二十二,身高一八八,体重七十八,家有老妈妈,两个大姊姊,兴趣是偷懒,专长会睡觉,头脑很简单,四肢更发达!嗨,对了你是哪一系的?”大黑熊像是唱歌似地抑扬顿挫,两脚还打著拍子,只差没配乐跳起街舞来。
郑雨洁瞄了张奇廷一眼,七百度的近视里,只看到四只大手大脚比来比去,摇得她头昏眼花。她又不想认识大黑熊,他干嘛这么热心地推销自己?
这个学校什么怪人都有,她收好破碎的眼镜,转身就走。
“喂喂,这位同学──”张奇廷扯住她的背包,“我看你度数好像满深的,没眼镜不方便哦?来,你要去哪里?我带你过马路。”
“我自己会走啦!”郑雨洁往前走,却是走不动。
“过马路不能急的──同学,先看左,再看右,等到没有车子再过去,这好像小学就教过了嘛。”
张奇廷不厌其烦地详加指导,微蹲下身,帮她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正好跟她打个照面。
郑雨洁才要看看左边,眼前十公分突然出现一张黝黑的大脸,顶著一头金光闪闪的金色头发,两道浓浓的黑眉毛,两颗黑得发亮的眼珠子,还有一排竹大嘻嘻的白牙齿,如果再把他的脸孔涂黑一点......
“哇!”这是哪来的非洲大黑人啊?!
她也不管交通规则了,直接跑过马路。
“喂──同学!”张奇廷大叫一声,手脚更快,大步跨出,在郑雨洁几乎碰到一部SAAB的车头之前,及时把她拉了回来。
SAAB丝毫不减速,打个斜角,直直朝张奇廷和郑雨洁驶来。
“你做什么呀?!”张奇廷大吼一声,抓著郑雨洁往后倒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