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到底来了没?你们搞什么鬼?”
“头家,已经来了,再等一下……”
“我可以等,雪花可不能等!乖,宝贝,撑着点,千万别放弃……”暴怒的声音转为轻柔的哄劝。
颢云跟着工头走进去,里面的情形令她目瞪口呆。
首先映人眼帘的是背对着她蹲在地上的三名打赤膊的男子,颢云无暇对他们蓄满力量的结实背肌做出评估,只注意到被三人围在中间的一匹马。
除了那匹躺在稻草堆里不断发出痛苦呻吟声的马外,颢云遍寻不着急待她医治的病患。她蹙紧黛眉,手足无措地征在当场。
“头家,医生来了。”工头急切地向蹲在地上的其中一名男子禀报。
长发披肩的男子倏地转向他们,发丝以一道半圆弧线在空中飞扬,两道躁急狂猛的视线直射向颢云,当遮住他脸的头发重新归于原位时,那双如狂风暴雨般的黑色眼瞳闪射出冰火交融的光芒罩向她。
颢云的心如擂鼓般狂跳起来,她睁圆惊异的眼眸,不敢相信地直瞅着对方。
这家伙不是两个月前见过的蛮横土霸王吗?
他怎会在这里?工头喊他“头家”,难道他就是宋家牧场的主人——“山顶黑狗兄”宋奕麟?
正狐疑不定时,颢云同时感应到对方好像也认出她来,莫测高深的眼光凝注在她身上,看得她鸡皮疙瘩直起,脚趾头蜷曲。
“医生,快过去啊。”工头不耐烦地催促道。
颢云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说:“我没看到病人。”
长发男子挑了挑俊眉,脸上紧绷的肌肉松懈下来,寒星般的眼眸飞溅出一抹促狭,令颢云涨红脸。
“病人是这匹马。”跪在地上检视马匹的其中一个男人好心地点醒她。
“马?”颢云简直是惊异到极点。
“对啊,医生。快点过去。”工头不敢碰触她娇贵的身躯,拉着她手提的医疗箱往前走。
“等等。”颢云着急地唉住他。“你们弄错了,我不是兽医,我是医人的……”
“人就比较高贵吗?”语带浓烈讥刺意味的低沉声音发自那名长发男子。
颢云不解地眨着眼,这跟高不高贵有什么关系?
“拜托,我没医过马,怎会知道它得了什么毛病?”她咕哝。
“它什么毛病都没有,只是难产。快过来。”男子朝她勾了勾手指。
颢云好气又好笑。“你们真的弄错了,我不是妇产科医生。换成是人难产也帮不了忙。”
男子不悦地蹙眉,猛地从地上站起,一个箭步便来到颢云面前。她困难地咽了咽口水,被他身上混合着马匹味道和汗味的强烈男子气息呛得呼吸困难,忙往后退。
男子没给她退却的机会,一伸手便捉住她的手。
“来。”他强拉她走向马。
“我……我真的不是……你到底懂不懂?我都说我不是兽医也不是妇产科医生了,你到底要我干嘛?”颢云连声娇嚷。
男子却不为所动,眼光严厉地紧盯着她。
“你你你……”颢云结巴,“别……不讲理了。我真的不行!”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男子抿紧薄唇,粗鲁地将颢云推到马身边,双手在胸前交叉,睥睨着她。
“我……”颢云在他的注视下,额上直冒冷汗。这人就是不肯接受别人的拒绝。
“救它。”他轻轻吐出单调、没有抑扬顿挫的音节。
颢云恼怒地看进那双深幽的黑瞳,在眼光极深之处捕捉到一抹一闪而过的脆弱光芒,她眨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
“请你救闪电的孩子。”
沙哑、紧绷的声调加上他严肃、期待的表情,令颢云在舌尖溜转的拒绝又吞回去。她迟疑地看向正在受苦的母马,感到一丝不忍心。
“我……试试看。”死马当活马医吧。颢云颤抖着手摸向马腹,在它紧绷的肌肉下,她可以感觉到一份活跃的生命力正在蠕动。
心里涌起万般难以言喻的情绪,她深呼吸口气平复心里的激动,稍加诊断后道:“可能是胎位不正。”
现场的几个男人全抬起殷切的眼光注视她,仿佛在询间她该怎么办。颢云微扯唇角,老实说,她也不晓得要如何处理。
替它剖腹吗?她蹙紧眉。一来,手边没有现成工具;二来,她对马的生理构造并不了解;三来,凭她有限的开刀实习经验,就算对象换成人也没有十足把握。
该怎么办呢?她忍不住汗水涔涔,在脑中搜寻浅薄的妇产科知识。记得老师有提过,胎位不正可借由推挤腹部让胎位转正。管他的,现在只有试试再说。
她边对马腹进行推拿,边交代旁边几个大男人帮她。
经过数十分钟的努力,随着羊水不断流出,母马一再使劲,小马的头终于缓缓被推出,当它滑溜溜的身体完全离开母体时,颢云感到眼眶湿润,虚软的身子终于支撑不住,坐倒在地上喘气。
小马撑着颤巍巍的小腿费力地站起身,马厩里传来众人的欢呼。工头跑出去向众人传播小马诞生的消息,颢云则全身黏答答、没力气。
眼中不断有热流冒出,早知道接生是这么感人,她当初该选择妇产科的。
“别哭了。”稍嫌粗鲁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颢云还来不及反应,便被拥进一副赤裸、光滑的胸膛。皮肤上感应到的温热和鼻端传来男人身上五味杂陈的味道,奇异地令颢云感到热血沸腾,全身燥热起来。
她难为情地涨红脸,在他怀里挣扎,他轻轻放开她。
她咬着下唇,慌乱地收拾医疗箱,眼光从他沾着不知是她的泪,还是他自己的汗的结实裸胸,偷偷移向他方正俊酷的脸。
那向上勾起、噙着一抹笑意的唇,是属于他的吗?
颢云有些失神,继续往上移,在他黑眸里捕捉到一抹促狭。她再度红了脸,倏地背转过身,朝马厩出口迈去。
“医生。”懒洋洋的声音唤住她。“关于出诊费请你开单过来,可以比照一般妇女的生产费用。”
颢云恼怒地回头瞪他。好,既然他这么大方,她可不会客气!她僵硬地点了下头,不理会他发出的低沉笑声,越过两排眼光敬畏地看着她的男人,直直走向吴建方。
“请问我可以到哪里洗手?”尽管一身狼狈,颢云挺直的背脊仍高贵得像个盛装的贵妇。
“跟我来。”吴建方充满敬意地在前面引导,等颢云清理完毕后,再载她回诊所。
夏夜的暖风不断扑向颢云,她疲惫地合起眼睑,尽管心里再累、再乱,牧场主人的脸孔始终挥之不去。他一会儿凶恶地向她下命令,一会儿又温柔地朝她微笑.颢云懊恼地摇着头,不得不承认这位“山顶黑狗兄”的魅力,连她都有点难以抵抗哩。
思绪如杨花,被夏夜的薰风吹得漫天搅飞,寸心芳绪像是再也归不回从前了。颢云只觉得被什么触动了,望着越来越近的诊所灯光,她却觉得心里空空荡荡,像失去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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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一匹马接生的事几乎在一夜间传遍了山上。贞华早上来诊所时,对着她啧啧称奇。
“颢云,真看不出来。你不但能医人,连马也会医。”
“别丑我了,贞华。”颢云意兴阑珊地喝着月眉榨的柳澄汁。“我是被赶鸭子上架。都说我不是兽医了,他还硬逼着我。”
“他……是谁?”贞华耳尖地捕捉到她的言外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