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姨,我不能这么任性。”颢云摇头。“就算要离职,也要依医院的规矩……”
“医院是姜家开的,小姐想怎样便怎样。”月眉天真的道。
“喔,月眉,我不可以这样。再说离开医院之后,我又该何去何从?我的身份瞒了这么多年,眼看就要在梁湘玉的大嘴巴下曝光了。一传十,十传百,早晚会传遍医界,以后我无论到哪工作,都会有麻烦。”
“那干脆不要工作了。”
“月眉,那怎么可以?”颢云斜睨了她一眼,眼里有着谴责。“我学医是为了继承妈妈的衣钵,现在半途而废,不是浪费了七年的学习吗?”
“或许小姐可以考虑出国深造。”柳姨深思后建议。
“我也想过,但老实说,我对医学的热爱比不上妈妈,这些年的苦读早让我有些倦了。柳姨,你是最了解我的,你知道我从小就喜欢画画、写点东西。选择内儿科便是为了要跟小朋友多接触,对于我的童书创作有更大的帮助。”
“那小姐何不继续朝写作方向努力,别当医生了?”
“因为不甘心七年的学习付诸流水。”颢云细致的小脸上浮起苦涩的笑意。正式成为医生不到一年,在这时候撒手,不但对不起天上的老妈和辛苦栽培的教授,更对不住自己七年的苦学。
将行医当作正职,写作为副业,是颢云考上医学院时立下的志愿,没理由在这时候放弃。
“算了,我再想想吧。”
她耸耸肩,暂抛烦恼和柳姨、月眉到客厅看电视。转频道时,一段广告画面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这广告她是看过的,只是向来没多加注意。
矮胖、和煦的主人翁在觥筹交错中被同事围着,他们七嘴八舌地劝着主人翁要多加考虑之类的字眼。再来便是一脸自得的主人翁驾驶汽车来到乡间,开了家儿童医院,颇有古味的大厝上还绑了汽球玩偶之类的。
这是个汽车广告,却像当头棒喝般开启了颢云的灵光。有梦就要实现啊!既然无法再忍受功利的都会生活,她不妨考虑一下淳朴的乡间。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颢云朝她亲爱的朋友咧开灿烂的笑容,璀璨如星的眼眸仿佛可以看到未来的美景,闪漾出向往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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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着哥哥的宝贝跑车,享受御风的快感,半个月来被迫承受的乌烟瘴气全被从车窗吹进来的凉风吹拂离身,颢云头一次感觉到生命原来也可以这样欢畅、自由自在。
“我见青山多妩媚,青山见我亦如是”啊!
苏东坡的真知卓见在颢云心头闪过,她忍不住莞尔,甚至有大笑的冲动。
自然界的山水的确比满身铜臭的红尘中人可爱,满眼所见皆是深深浅浅的绿意,映着晴朗、清澈的蓝空和新鲜清净的空气,让人有远离尘嚣、优闷皆去的快感。
望着眼前的绿意不断,耳边传来音响播放的庾澄庆高亢、轻快的歌声,过去半个月的生活像一场恶梦般在颢云脑中一闪而过。
露台事件的第二天一大早,高汉川拿了一束红玫瑰来恳求她原谅,颢云不胜其扰地一再拒绝他的求爱,仍未能令他死心,反而变本加厉、自作多情地以为她是爱之深、恨之切,死皮赖脸地缠住她不放。
若只有高汉川一个人,颢云或许还觉得是件小case,问题是自从她是天云集团小姐的消息传了开后,不但原本对她有意思的年轻医生加足火力展开追求,连早八百年前被她拒绝过的前任追求者都回头来找她,加上从未谋面的“仰慕人士”颢云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湘玉的到处哭诉并没有破坏颢云无垢的名声,反而助长了她的“声势”。众人都道是湘玉自取其辱,连幕后老板的男友都敢抢,偏偏抢来的男友是贪慕富贵的陈世美类型,一得知下堂的女友身价不凡,立刻甩下她,卑躬屈膝地“回头是岸”。湘玉的里子和面子都没了,气得接连几日锁在家里伤心,不再到医院展现她院长千金的威风。
颢云对这些流言无暇理会。她忙着向院长递出辞呈,及说服兄长答应她到乡间住上一段日子。
“颢云,家里不好吗?你若嫌烦,哥可以安排你到国外度假。”颢天反对妹妹离家。
“哥,你知道我有多讨厌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否则这些年来也不会小心翼翼地不让人知道我跟天云集团的关系。我现在所受到的困扰不是去度个假就能解决,那些像苍蝇般黏着我不放的投机者不会放过我的。哥,我想下乡行医,你可以对外说我出国度假了,那些人就不会再来打扰我。”
妹妹眼中的求恳几乎令颢天软化,可是他怎舍得唯一的妹妹离开他的羽冀?
“颢云,我不是想泼你冷水,就算这么做,那些汲汲钻营的投机分子仍会想办法找到你。现在台湾治安这么坏,大哥实在不放心……”
“哥,我所谓的下乡,可不是到台北市附近的乡间。
我记得咱们家在东部山区有产业,这些年来你一直派人维护,还去度过几次假,我想到那里……”
“颢云,你疯了?”颢天大惊失色,蹙紧眉努力思索字眼来形容那片产业所在的荒僻山里。由于每次都是携美同行,活动的范围仅限于那栋三层楼木屋,周围的环境根本没注意过,很难做出评估。
他看了妹妹一眼,要是一个病人都没有,你行什么医?更何况是在山上,万一台风季节有个什么土石流问题……”
“大哥,你未免杞人优天!”颢云抚掌大笑。“妈在世时告诉过我,连阿里山都很热闹,那地方才不像你说的那样。况且我又还没决定一定要在那里落脚,只是想先去观察一下。”
“如果你只是想去度假,我倒不反对。”
颢云不置可否地一笑,知道大哥终究会禁不住她的央求同意,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她先结束医院的工作,本来颢天要陪她到台东,却碍于临时有个重要的外国客户到台湾,分身乏术下,只好放任妹妹单飞,所以颢云现在才能自由自在地徜徉在山林的怀抱,自得其乐。
驾着兄长的爱车,行驶在车辆稀少的产业道路上,颢云有着雏鸟脱离父母羽冀、飞向独立自主生活的快乐感觉。一路行来,她发现道路两旁不是果园连绵,便是茶树青青,还未到达目的地,她已爱上这个地方。
这里不像哥哥想象的那样荒芜,相反的,却是到处露出生机。她甚至可以瞄到戴着斗笠、围着布巾在茶园工作的人哩。
心情快乐飞畅,不自觉地随音响里的庾澄庆哼着“山顶黑狗兄”这首老歌,飞扬的歌声随风扩散——
“……阮的贴心黑狗兄,逍遥自在真好命,姑娘听着心肝神魂跟伊……”
一道黑色的巨影呼啸地自行驶中的车前飞越而过,颢云本能地踩煞车,车轮摩擦地面的刺耳声音在她耳朵里隆隆响个不停,方向盘差点打滑。
她颤抖着手,庆幸前后都没有车辆,否则不知道会出什么祸事。
颢云鼓起余勇,惊魂甫定的将车驶到路旁,马受惊的嘶鸣声不断自一条旁岔小路传来。颢云下车,见到马上骑士英武地操控住受惊的马匹,一双仿佛燃烧着地狱之火的黑色怒眸倏地转向她。
同样的愤怒自颢云心底窜起,她握紧拳头,全身颤抖的迎向对方,恨不能将俯视着她的高大威猛骑士揪下来痛揍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