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为何这么说?是不是这个约会有危险?少爷自己都不跟谢二公子商量后再赴约,还要老仆找人家?少爷,您别一个去,多找些人手,要不然让老仆跟着也行。我这把老骨头还耐得住操……」
「李总管……」李岩微微蹙起眉头,深黑的双眸往前一瞪,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成功的阻止了李宜的絮絮叨念。「你别瞎操心。」
李宜知道多说无用,少爷一旦决定一件事,不是旁人能轻易动摇的。可明知有危险,却想不出办法阻止他前去涉险,他怎对得起过世的老爷、夫人和姑小姐临终前的托付?
这时候,他只恨自己没多长一个脑袋帮忙想法子。他要是有少爷倚重的擎天庄二公子那么聪明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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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午后施展轻功一路上山的李岩,尽管眼力奇佳,对位于洱海上源群山之间的寒潭所在地形了若指掌,但寒潭一带,每到日头西落,就会被大雾所吞噬--那从寒潭深处涌出来的弥天大雾遮住了星光、也遮断了月明,令人如坠入五里雾中,几乎分辨不出方向。
但仅是几乎,只因雾气之中,一直有道火光吸引他的视线。
李岩很快就猜想到那道火源是丁瑀君的杰作。
这一带是白族的势力范围,丁瑀君是白族族长的外孙女,深受宠爱,并承袭其母的地位为白族公主,她想做出这样的布置并不困难。
果然,他依照火光的指引很快就寻到潭边的凉亭。只见浓浓的烟气自亭后的寒潭涌来,越过有如广寒仙宫般的凉亭朝四面八方扩散。
不过,凉亭前方的空地反而雾气最疏淡。只因三十步左右的距离外架着高约五丈的木堆,猛烈的火焰将周遭的水气蒸发,滋滋作响的声音不断传来,也将一股牛油的气味传送在空气中。
李岩放缓脚步,心中暗暗惊叹。怪不得火光能不受寒潭冰冷雾气的影响烧得如此猛烈,原来浇了牛油。他一方面对丁瑀君的聪慧感到佩服,另一方面却对她摆出这么大的阵仗等候他而有些不安。
光是这五丈高的营火,就不知道耗费多少人力搭建而成,丁瑀君如此劳师动众的安排这个约会究竟有何目的,李岩仍是想不透。
「终于等到你了。」
轻柔、却不容人忽视的优美语音自亭内传来,听出是丁瑀君的声音,李岩几个跨步来到凉亭入口。发现除了面对火源的这侧门户以竹帘遮到约到他脚踝上方一个食指长度的距离,凉亭三边都被重重帘幕围住。
他掀起竹帘进入。
扑面而至的温暖带着幽微的梅花香息,罩住凉亭的帘幕将大部分冷寒的夜风与雾气挡住,留住了亭内的暖意。
目光移向火炉后的丁瑀君,金红色的炎炎火光映照出她似月下梅花般清雅的姿容。
她眉目如画,秀眸里流转着荡人心魂的情意,霜雪般柔白细致的脸颜泛上淡淡的嫣红,樱嘴欲言又止的抿着,修长纤细的美颈下罩着纯白的狐毛披风,披风下隐约可见真丝织成的纯白衣裳,衣领、胸襟、袍袖、衣带、裙幅等部位都恰到好处的绣上朵朵梅蕊,娇美的模样多情又动人。
李岩非是铁石心肠之人,他只是非常清楚他与丁瑀君的不可能,一时的动情将为两人带来难以承受的苦果,只能回避她柔情似水的眸光,视线落向亭内的其他布置。
除了她身前较大的火炉外,怖满食物的大理石桌面上还放了一个红泥小火炉,炉上烧着一只陶罐。
丁瑀君将在大火炉炙烧好的肉片放到盘子上,戴上皮手套捉起茶罐,冒着蒸气的茶水从罐内注进白玉般的茶碗,一时间茶香扑鼻。
李岩则借机将将亭内的布置打量一遍。
如同他先前看到的,大红帐子围绕住的凉亭里并无其他人,就连凉亭附近也只听闻到静寂的山林声响,及低缓的水流声,听不到其他人息。
到达这里的最初时,他便小心观察过,丁瑀君并没有在附近安排人手,亭里亭外都只有她蕙质兰心的布置。提到这个,他忍不住蹙起眉头。
石桌上还烧着的两截龙凤花烛看起来不伦不类,她是什么意思?
幽幽轻叹响起,他睨视向她,丁瑀君毫不躲避的迎视过来,黑幽的眸光里似有两把火焰,烧着的是似怨似羞的情意,令李岩顿时感到难以招架。
庆幸的是,她没有咄咄逼人,率先垂下眸光,示意他坐下。
她慎重其事的以双手捧着茶碗递向他,低声吟哦道:「夜里客来茶当酒。此地日头西落后,风寒露重,我知道你不嗜酒,所以准备了茶汤为你驱寒,也顺便表示心意……」
最后那句话,有大半的声音含在她嘴裹,李岩听得胡里胡涂,但不方便推却她的好意,只得从那双青葱似的小手里接过茶碗。
「多谢公主。」他客气的回礼,目光迟疑的看进茶碗里。
只及一半深度的茶汤色泽有如琥珀,心想她不可能大老远的找他来,就为了下毒,便不疑有他的将杯口就唇啜饮。谁知这茶虽然闻起来很香,入口却十分苦涩,他只得忍耐的硬是咽下。
「先吃苦,后立业。」见他一饮而尽,丁瑀君脸上的红晕更炽,眉眼间盈满喜色,轻轻柔柔的说道。
李岩听得莫名其妙,无法明白她的意思。
她却不以为忤,递来筷子和碗,殷勤的招呼他用菜。
「你大老远的赶来,肚子一定饿了。」
最难消受美人恩,李岩可不想让自己坠入这温柔的陷阱,整了整脸色道:「公主将李某约来此地,不会只是为了请我吃饭吧?」
她欲语还休的看了他一眼,脸上的红晕一路朝颈下淹漫。这副羞赧的女儿娇态看得李岩更是一头雾水,不明白自己刚才的话是哪里出错,怎会引起她的羞意来。
幸好没多久,她的脸色便恢复正常,抬起绵密的睫羽,轻声道:「民以食为天。用过膳后,小妹自会娓娓道来。」
或许是她的态度十分坚定,也或许是赶了一下午的路,李岩的确饿了,他没有多做坚持,微一颔首后,接受了她殷勤的招待。
丁瑀君默默的为他烧炙各种食材,火光下的神情宛如恬静、幸福的小女人。李岩并不清楚她此刻心中所想,只是对她始终挂在唇角的那抹笑意感到纳闷。
丁瑀君虽对他跟其他人不同,但她即使是温柔含情,亦带著名门闺秀的矜持,不若今晚的神态让他觉得暧昧,这不禁令他忐忑起来,心防筑起。
相较之下,丁瑀君则显得落落大方。她始终是个称职的主人,估料到他吃得差不多,重新拿起茶罐注入他之前取用的茶碗,加进了预先准备的红糖及核桃肉,让茶汤升到八分满,调好味道后,再次捧向他。
「我以茶代酒敬你。」
不该有任何暧昧情意的话经由她温润的朱唇吐出,怎么听都让人觉得心荡神驰,紧接着怀疑此举是否有其他寓意。
李岩迟疑的接过,直视她深黑的瞳眸,一缕谜样的温柔情愫流转其间,他不禁微蹙起眉。
「怕我下毒吗?」她微微偏了偏头,水瞳里的情意转为嘲弄。
他摇摇头,「若是害怕,我刚才就不会喝了。」
他一饮而尽,发现滋味与先前的全然苦涩不同,而是甜中带苦,眼眸里升出一抹恍然大悟。
「人生在世,要先苦后甜。」她微笑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