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好像重演二十三年前吕师弟找上门与他理论的那幕。只是当年吕师弟质问他的是,为何明知师妹身体虚弱,还让她怀孕生子。当时他陷在丧妻的悲痛中,无心解释是妻子坚持要怀下孩子,便与他打了一架,定下了每三年一次的比武之约。
事后他深深领悟,吕师弟并不是想责怪他。他其实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他,知道深爱妻子的他必承受不了丧妻之痛,才借故跟他打斗,想要化解他心中的悲痛,激发他活下去的意志,却没想到,这番好意反给了丁瀚霖可乘之机。
难以言喻的悲愤重新袭上心头,谢擎天怒视着丁瀚霖道:「傲天,你爱怎么想随你,如今师妹已不在人世,我们还有什么好争论的?不管她爱的是谁,都过去了。可是你杀害笑天,我不能原谅你!」
「没有过去,我也不希罕你原谅!」丁瀚霖听他用以前的名字唤他,旧有的仇恨之火烧得更旺。他提起真气,一掌就要拍向他,蓦地,他惊骇的喘了一口气,感到体内的真气乱窜,如火焚烧……
「啊!」他痛苦的大叫,错乱的内息像一条火龙在经脉间流窜,吞吐的火焰似乎要烧融他的血脉、筋骨……
「你怎么了?」在谢擎天的惊叫声中,众人见丁瀚霖的身体以极不自然的方式扭曲着,鲜血自他口鼻涌出。
姚静锐眼一瞇,正想上前查个究竟,身边的丁瑀君忽然开口:「火云掌虽然威力惊人,但发掌之人也得随时承受走火入魔的威胁。他先是一掌错杀了哥哥,又遭遇前所未有的敌手,使得他体内的火云掌内力再不受控制。你看他那个样子,分明是火毒反噬……」
火云掌这么霸道!姚静还想从丁瑀君口中得知更多内情,却被丁瀚霖凄厉的叫喊吸引了全副心神,只见他整个人缩成一团,朝崖边滚去。
「傲天!」谢擎天冲上前去,只来得捉住他一手,丁瀚霖的身体在山崖下晃荡,情况十分危急。
这就好像重演了二十五年前的一幕,隔着凛洌山风相视的两人,眼里都升上同样的领悟,一时间前情往事冲击着他俩。
「放开我!」丁瀚霖咬牙道,破碎的声音几乎被风吹掉。
「傲天,你不要任性了,让师兄拉你上来!」谢擎天向崖下大声吼着。
「已经没什么好说了!」在全身血气倒流,身体饱受烈火折磨的一刻,他像是领悟到什么。及至滚落崖外,被谢擎天紧紧抓住手,心中更是千头万绪。过往的一切在脑中电闪而过,他不禁要问自己,与生俱来的好强、任性是不是反而害了自己?
就因为好强,所以不甘心师妹选的是大师兄,而不是自己。就因为任性,他要向全世界证明他们都错了,才会不顾师父的告诚偷取了火云掌的秘笈,并将师妹打昏,强掳她下山。
后来被两位师兄追上,又不愿认错的跟他们打了一架,才会坠崖,却幸运的被白族公主所救,还蒙她青睐,两人结为夫妻,在白族中享尽荣华。
如果是个稍微知足的人,大概也就陶然的过完一生,偏偏他不知足、不甘心。知道师妹嫁给大师兄后,不管师父的谆谆告诫,一意孤行的要练火云掌。虽然他体质特殊,然而火云掌实在太霸道了,他又太过急躁,好几次都在走火入魔边缘,若不是凭借着超乎常人的毅力坚持下去,早就撑不过去。
略有小成后,方知师妹已经过世,大师兄与二师兄因她翻脸成仇,定下每三年的比武之约。
这消息将他仍在流脓的旧伤口刨开,师妹本来就是他的,现在却任他们两人为她而约战,他如何吞下这口气!
这股怨念让他忽视了妻子的柔情和儿女的笑语,一心只想找两人报仇。火云掌练得越高明,他承受的反噬力也就越大,心性也就越趋火爆、极端,才会在五年前定下计谋,趁两位师兄比试到油尽灯枯之际偷袭他们。
然而,杀了二师兄,他就快乐吗?
当这些意念电光石火般的闪过脑海,丁瀚霖蓦地领悟到他从来就没有因此而得到真正的快乐,那不过是杀戮过后得到的快感,不是足以安抚他心中不平的快乐!
师妹死了,二师兄死了,如今,他也要死了吗?
年少时在师门中的无忧岁月,在脑中历历如昨。
师妹,那两小无嫌猜的嬉戏、游乐,一直活在他心底深处。他一直想要抓住,不让那快乐的时光消失,却始终抓不住,反而越推越远,所以,他不甘心!
即使是此刻,还是不甘心!
「放开我!」他大吼一声,忍住全身的疼痛,火灼的内息往谢擎天手中窜去,后者勉强承受,仍不肯放手。
「傲天,你别任性了!」
「我不是任性!」他吼叫的同时,口、鼻、眼、耳间涌出更多的鲜血。「二师兄比我早走了五年,我再迟就赶不上了!我要去找师妹,这次,我不会再让你们有机会抢走她!」
「傲天,你在说什么?」
「放手!」他勉强提气,以另一掌击向两人交握的手掌,谢擎天为了自保,微一缩手,丁瀚霖乘机松脱他的掌握,跌向黑暗的深渊。
「傲天!」
凄厉的叫喊也拉不住那往下坠的身体,谢擎天被义弟夏孟哲给稳稳抱住,只能瞪视着崖下无边的黑暗默默流泪。
这是何苦呢?他不断的想着,人世间的这些恩怨情仇究竟是为了什么?
回望着以坚毅的眼神凝视着他的义弟,他紧紧的握住他的手,从他掌中传来的暖流像一阵及时雨滋润他荒芜的心田,若不是这份兄弟情谊紧系着他不放,他是不是也会像小师弟傲天一样走入极端?
有时候死亡反而是一种解脱,但活着的责任让他心甘情愿的选择继续活下去。人生其实像一场修练,每个人都有责任走完自己该走的路,即使是走岔了也要设法回头,选择死亡,只是给活着的人制造悲剧罢了。
这番深彻体悟,旁人自然不知。
尤其是姚静,她正忙着抱住看到父亲落崖的一幕,承受不住情绪冲击昏过去的丁瑀君。
她嘴里虽有怨,还是难以割舍父女间的情分吧。
望着丁瑀君雪白容颜上淌满的泪痕,她不禁要想,这个美丽又倔强的女孩还能承受更多的打击吗?
兄长死了,父亲死了,心上人也……
但再多的怜惜和同情也改变不了什么,因为爱情是不能让、也让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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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孩儿不是请人送信回谷中吗?您怎么那么迟才来?」回到擎天庄后,姚静赖在母亲怀里撒娇。
许久没见到爱女的姚华,将她圈在怀中,眼中尽是宠溺。
「静儿,娘不是故意这么迟的。信送回谷中时,我跟你爹不在谷内,等到你外公派人通知,我们才急忙赶回来。一看完信,就立刻出发到擎天庄了,但还是……」
姚华心中不无遗憾,尤其经由众人口中拼凑出事情的面貌,知道丁烜毅为了吕锻金而死,不免想道:如果能早来一步,或许可以挽救一条人命了。
「女儿没有怪您的意思。」看出母亲心里的遗憾,姚静赶紧道。「生死有命,咱们凡人能做的,不过是尽人事罢了,您别放在心上。」
「娘知道。」生长在医药世家,姚华看多了生老病死,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见母亲没那么难过了,姚静转向神情哀戚的谢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