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赋被他的动作吓得一愣,这才不由得正视起那张贴近的脸庞,虽然还是模糊,但是那烫热的气息却是教她无法忽视,然而比起那烫热的气息,那直笔切入空白内心的东西却更较她震撼。
那是视线。
他在看着她,用一种穿越迷雾、精锐无敌的视线看着她,那视线的力量太过强悍巨猛,震动了她尘封的空白灵魂。
「我,东方卦戏,不是道士,也不是别人,妳记住,不要认错。」几乎是一字一字地念着,黑眸很是认真,少了灿烂笑意的点缀,显得深黝沉冷,瞬也不瞬地盯着她。
「东方卦戏?」眼泪几乎是一瞬间停顿了下来。
「东方卦戏。」他重复,带领她念过一遍,将自己的名字灌入她的记忆中。
「东方……卦戏?」
「对,东方卦戏。」深沉凝注着她,可一眨眼,又是爱笑的眼。「大名鼎鼎、天下无双、优秀过人的东方卦戏,也就是我啦~~要记住喔!」
眼泪尚挂在眼眶,困惑却压过因梦而起的哀伤,让离赋抬眸仔细端详起眼前的白衣男子。
花俏的白亮衣袍,不壮不刚的体材,腰间还插着一把素白的竹扇,一种若有似无的熟悉感在脑海里浮荡了一下,但随即飘然无踪。
沉吟了一会,离赋的视线回到那张脸庞,虽然还是雾白模糊,但却能知道他正对自己笑着。
不知为何,他的笑有一种明亮的光度,像早晨的阳光,而不是那张死寂空白的脸,他和那人不同,完全的不同,为何刚刚她会错认?
是因为那场梦吗?
即使面容早已模糊,她却无法将姥姥忘怀,总是在清晨起来发现眼角有泪,她对姥姥的思念在心中盘据成山,堆积地比垄儿山还高。
这份思念到底要等到何年何月何日才能消除,到底何时才是她的时候呢?
感到眼眶又湿润,离赋连忙用力甩头,不敢再想姥姥,怕自己再度失态。整理好情绪,重新把注意力放到他--东方卦戏身上。
第五章
「东方卦戏……你?」
「对。」东方卦戏嘻嘻一笑,往后退了一步。「我不介意妳在前头加上大名鼎鼎、天下无双、优秀过人这十二个字,所以妳别不好意思。」
「为什么要加字?我不认得你啊!」离赋一脸茫然的问。
在石头嘲谑的笑声中,东方卦戏的脚底突地踩了个空,差点没跌个狗吃屎。狼狈地稳住身形后,却再也无法保持优雅笑容,他嘟着嘴,忍不住出言抱怨起来。
「好样的,妳竟然又忘了我,难怪我觉得奇怪,以妳的记性,哪会这么快就认出我,刚刚果然是阴错阳差地产生了误会。」
顿了下,东方卦戏继续说:「说什么要我带妳走,虽然知晓妳不是会说这种话的姑娘,但是,我的心脏还是不小心怦怦跳得好害羞。我以前都不会这样,就算是江南第一花魁百般诱惑我,我也不曾这般心跳失控过,就只有妳……就只有妳会让我这样,结果妳总是记不得我;而记不得我也就算了,适才还把我误认成某人,妳……可真会伤人啊!」
「是你……」听出他比一般男子还要聒噪的说话方武,离赋很快就认出他的身分。昨日那个陪她一同逛街的公子,一路上也是这样叽叽喳喳的好聒噪。「你是昨日带我去买绣线的公子?」
「哎呀!这下妳就认出我了,昨天真该把妳卖掉的,免得又伤了我的心。」没好气地抹了下脸,东方卦戏费了好大力气才没摆出臭脸。
一确认对方的身分后,离赋瞬间红了脸,对于自己刚刚脱轨的情绪感到非常的赧然。「对不住,刚刚是我认错人了。」
「很明显是认错了,竟然要我带妳去找妳姥姥,我就算再怎么行,阴阳两隔,地府的门我绝对没办法推得动,所以妳到底是把我认作谁了啊?」
「没……」离赋慌忙的低下头,避开这个问题。「公子造访,不知有何贵干?」
「就说有事要找妳谈咩!」果然记性不好,昨日明明就同她说过了。
「那……」看着已盛的太阳,离赋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做。十年前她和姥姥搬到这儿后,家中就再无访客,太久没有招呼过客人,她几乎都忘了应该做些什么。
「我看再过不久补炉的师父也该来了,在那之前,不知妳愿不愿意请我们主仆俩进屋坐坐?」
「当然。」
确认东方卦戏的身分后,离赋便没顾忌,也应该说不知有什么该顾忌地把人领到屋内。
小屋不大,右方是寝室,左方是厨房,中间是正厅。正厅内摆设俭朴,一张桌、两张椅,还有个供桌,桌上摆着三个牌位。
东方卦戏随意在大厅扫过一圈后,然后看到离赋走出去,不一会儿,又走了回来。
「炉子没补好,没法烧茶,这是昨日接好的露水,很甜的,你们喝喝看。」离赋递上两只茶杯。
「露水?倒是新鲜的待客茶。」他拿起杯子啜了一口,然后微微一笑。「果然很甜,也很沁凉。」
微点头,她也拉张椅子坐下。「不知公子来访是为了何事?」边说,边回忆昨日的情景,想着自己是否哪里出了岔,怎会让人找上门来?
「东方。」东方卦戏突然出声。「妳唤我东方吧!记不住我的人,起码记住我的姓,这姓不多,茫茫人海,若妳呼唤,我一定可以听到,必定回头找妳。」
闻言,离赋不由得咦了一声,听出他话中若有似无的弦外之音--他知晓了吗?知晓她绝不记人的誓言?
「来,唤唤看啊!别不说话,否则我会当妳是在害臊。」
「我没害臊。」猜疑很快被困惑盖过,之前还不觉得,怎么现在觉得这公子很轻佻啊!
「那就唤看看。」
不愿被误认,索性念出,反正也只是姓而已,念过之后她就会忘掉,不会记得。「东方……公子。」
「后头那两个字有点多余,去掉再唤一次。」
他的轻浮让她拧起秀眉,「东方公子,你今日来到底有何贵干?」
「也不是为了别的事。」他轻笑,为了她多出的情绪,她生气的模样果然比哭的时候美多了。「上回我跟妳提过的,妳当绣娘,我负责找人绘稿、图样还有销售,所得六四分,不知这事妳考虑的如何?」
「绣娘?」她又是一愣,完全无法理解他刚刚的话。提议?她和他之间什么时候有了提议这回事?
「好,看妳的模样,果然是早忘了这档子事。」他一副果然不出所料的口吻。
「呃,关于东方公子所提的事,我不是很有记忆,不知你是否可以详细描述……」
「没关系,我明白。」他抬手止住她的歉意,「以妳的记性当然会忘了这回事,倒是我竟然以为妳会记得,是我不对。」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早知道她是个没记性的姑娘,竟然还是奢望她对他能有一丝丝的记忆,即使是残存的也好。
他啊!怎会对她如此渴望?
「东方公子,对不住,我……」她再度致歉,但实在不知该如何解释。自从姥姥走后,她依言少入京城,即使入京,对身边经过的人皆视而不见。不看眼鼻五官、不记特征长相,她把所有的注意力全放在人们的衣裳上,脑子只记上头的图纹图样。
如此,日子过了好久,就算她再抬头看着人们的头,也看不到上头的轮廓长相了。眼前总是雾蒙蒙的一片,所有的线条皆是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