贯承听到她喝咖啡的声音,低眉浅笑。
要不是事先知道她在泡咖啡,他会以为她手中拿的是矿泉水,唯有极度缺水的女人才会狂饮。
「你说得对,我将有惨不忍睹的一天。同是雄性好说话,你能不能帮个忙,拜托太阳先生罢工一天?」
夸张叹气,她开始悲怜起自己的明天。
「怎么了?这么快就无条件同意我的论点?」
「明天我要去相亲,早上七点半,你说疯不疯狂?」她近乎哀嚎。
艾晴要相亲的消息带给他莫名震动。没道理,但他自然接受,「有一点。为什么订在这么古怪的时问?」
「对方有一个视野辽阔、美轮美奂的休闲俱乐部,他们的早餐和景观具有国际水准,於是,规定相亲对象将就这个时间、这个地点。」
「听起来是个大有来头的对象。」
「头大不大我不晓得,他的脑容量恐怕不是太多。」
通常急著炫耀自己财富的男人,有两个可能——一是肤浅无知,二是极度缺乏自信。
「看来,你对他很有意见。」
她的「意见」平息了他的「震动」;又是一个没有道理,但他仍然自然接受了。
「对所有想和我相亲的对象,我都有强烈不满。」
「不喜欢相亲的话,不能拒绝吗?」
贯承鼓吹她拒绝,鼓吹她头绑白布条摇旗呐喊。
「你知不知道,世界上有一种女人叫做『母亲』?」
艾晴翻翻眼,「母亲真伟大」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谁敢不将母亲的命令当首要任务,认真执行?
「当然,我还深刻了解『百善孝为先』、『母命不可违』的意义。」对於母亲
这种雌性动物,他也认识很深。
「说得好。对母亲来讲,女儿一过三十,未婚将成万恶渊薮,男人呢?」
「男人是『不孝有三,无後为大』。」
「男人的问题北较好解决,找个女人苟合偷欢一夜,就能解决所有困难,至於女人的问题……困难度大得多。」
想想,有哪个罪犯会自动申请羁押,顺便找个顺眼狱卒来看守自己?再顺眼,总没自由来得顺眼吧?
「好解决?你有没有说错,子宫在女人身上。」他反对。
「又如何?开张支票换回小孩,你的长相若不是过度抱歉,经济不景气的现代,不少女人有高度意愿配合。」
「万一,支票送出去,对方母性大发,非要留下小孩,岂不是让骨血流落在外?再万一,女人发觉此男出手大方,跟著他,能赚取的金额会比一张支票多,要求他用一只婚姻来换孩子,岂非应了那句老话——偷鸡不著蚀把米?」他是个思考缜密的男人,做事之前要把後果全料想过一遍。
「哈!你是不婚主义者?害怕被绑住。」
艾晴眉开眼笑,原来婚姻恐惧症不单单在女人身上发作。
「我不是,但我偏好搭直达车,不喜欢中途换站转车。我谨慎小心,我要找到好女人,确定对方身上写了『直达终点站』,才肯把我自己的婚姻投资出去。」
「说得好。若不幸……始终找不到呢?」
「那么,我会考虑你的提议方案,到时我会第一个询问你有没有『高度意愿』。」
「好啊!那时候我要是失业的话,可以考虑考虑当代理孕母。」她笑笑回他。
今夜,天空的月亮缺席。
它出现在贯承和艾晴身边,两盏昏黄灯光,带著月亮的姣美,暖暖的咖啡渐渐转凉,他们把温热留在心间。
这个晚上,他们谈很多,从工作到看法,从相亲到婚姻,从生活到八卦,明明是两个性情迥异的男女,他们却在每个话题间找到相投契合。
隔著电话,隔著热线,他猜测她的长相,她想像他的容貌。
他的万用手册里画了一个浓眉短发的艾晴,她的素描簿里却画了一个乾净雅痞的姜贯承。
在忙与盲的生活里,另一盏灯、另一双眼睛,让他们找到生命中的意外——一个让人喜悦愉快的意外。
MAY MAY MAY
突然间,那些天天必做的事情变得令人憎厌。
扭掉灯,交代秘书一声,姜贯承自顾自离开工作岗位。
有些任性、有些不负责任,但是,生为人类最可爱的一点就是——没有人十全十美,也不需要为十全十美过度努力。
特地拨出一整个下午,姜贯承绕一趟诚品书店。本想找到艾晴介绍的书就离开,但宁谧舒适的环境,让他忍不住多停留些时候。
看过一本书,再翻起另一本;读完财经资讯,再看看艺术画册,新上架的书本,像刚出炉的面包,热烘烘地摆在橱窗,引人食指大动。
上一期的畅销文艺书,包装得美轮美奂的厨艺、旅游书籍,各有各的特色,各有各吸引人处。
不知不觉间,他在书局里逛了将近两个小时,看看腕表,他享受了完完全全属於自己的两个小时。
沿人行道直定,左转一百七十五步,再右转两百一十三步,走到艾晴口里的乔治亚咖啡厅。
她常说这里的提拉米苏和义大利白布丁超好吃:她说每次心情不好、脾气烦躁时,就会到这里点三个义大利白布丁和三个提拉米苏。
贯承今天的心情不是太好,所以他也来了,套用她的方法,来消毒心里的不舒服。
「我要三个提拉米苏、三个义大利白布丁,一杯阿萨姆奶茶。」他照著艾晴的方式点餐。
点过餐,他从侍者眼里看到怀疑,她在怀疑「艾小姐」今天女扮男装,到这里消费怒气?
扬眉笑笑,他打开艾晴介绍的书——为自己出征。
一页页往下读,愈读愈觉有意思,在他吃掉六份甜点、一杯饮料之後,整本书读完,贯承抬头。想不透,吃下那么多卡路里,大多数女人会觉得悲哀,而非轻松。
往後靠到椅背上,他把手支在後脑勺。长久以来,他没停下过脚步,驻足一个休闲下午,让心情停留在无负担的时空里。
要是让方劲知道他的无所事事,肯定要念下停,说他浪费生命,浪费一个可以挣钱的下午。
不过……这个浪费的下午让他觉得非常愉快。
再翻开书本;这是一本中英对照的书籍,里面写著一个武士和他的盔甲的故事,一个天天戴盔甲准备上战场的武士,他的勇敢、负责任让所有人崇敬。
每天每天,他都不肯脱下身上象徵勇气的盔甲,他穿著它吃饭睡觉,他透过它和外界沟通交谈。
慢慢地,他的太太再也忍受不了隔著盔甲喂他吃东西,他的孩子忘记父亲长什么模样,而他只能从盔甲的小缝缝看人。慢慢地,他发觉勇气与荣耀让他失去太多东西,他动了除去身上盔甲的念头。
问题是,盔甲成为他生命中的一部份,再除不去,荣耀成了负担,快乐远离,於是他踏上旅途,期待卸下身上盔甲的一天来临。
其实,每个人身上都有这样一副盔甲,只不过这副盔甲有许多不同名称。当人们隔著它看世界时,它的名字叫做主观;当人们穿著它让世界看时,它的名字叫做「保护色」;当然,它还有许许多多的名字,比如偏执、虚伪等等。
那么隔在他和艾晴之间的盔甲叫什么名字?
是电话吗?没错,是电话。在电话两端的他们,是一对最熟悉却又最陌生的男女。
他眷恋和她聊天的时光,这点毋庸置疑。她喜欢在深夜时分听见他的声音,这点更不用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