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永春温和笑著,淡淡颔首。
她冲著他咧嘴,露出一口亮晶晶的白牙。
“师傅师傅,我告诉你喔──”她总有许多事要告诉他,“咱儿本来想选狼牙棒,可是狼牙棒尖尖的地方太多啦,得时时提在手中,不能扎在腰间,太不方便了。后来又想选流星锤,可是那颗锤子像流星一样飞来飞去,好难控制,八成只有三姊能练。呵呵呵,还是把铜锤插在握柄上干脆,像筷子上插著肉丸子,美观又实用哩。”
年永春好看的唇角扬得更高了,遇上这个孩子,很难不被她逗笑。
取来纸镇将一叠尚未批改的作业压住,他立起身躯,温言道:“去洗把脸吧。”
“是!”窦金宝头使劲儿一点。
洗完脸,自然有点心等著她,呵!
这习惯也不知是从哪个时候养成的──
上课,她自然往学堂里跑;不上课,她也要往学堂里钻,师傅总孤孤单单的一个,半个亲人也没有。所以她想,要多来探望师傅,缠著他说话、逗他发笑,顺便也陪他喝茶、吃点心啰。
窗旁放置一个脸盆架,她将两根八角铜锤往腰间一扎,“咚”地跳到架子前,捧起水便猛往脸上泼。
唔,连水也有师傅的味道,她不自觉又多泼了好几回。
“擦一擦。”男子舒朗的声音响起,一块帕子落在她头上。
她习惯性咧嘴,毫不在意地将唇上的水珠抿进嘴里,抓起那块布用力地擦啊擦啊──
唔,连手帕也这么好闻,能不能占为已有啊?
“唉,你要擦到哪个时候?”年永春硬是将那块帕子自她脸上抽掉,随意地丢在架子旁。
“师傅,金宝儿帮你洗。”帕子帕子,师傅的手帕耶,若能得到手,她每晚就能将它盖在脸上睡觉,时时闻著他身上的味道,就好像师傅也陪她-块儿上床……
咦?!这样会不会怪怪的?!
“不需要。”他按住她的肩胛示意她坐下,此时桌面上那叠学生的作业已被移开,摆上一个精致的三层食盒。
窦金宝仍不死心,眼角余光还在那块帕子上兜转,有点谄媚的开口──
“有事弟子眼其劳呀师傅,我常帮咱们家云姨洗香帕,洗得干干净净,绝不会把你的手帕儿弄坏的。”只是会暗渡陈仓,使上一招狸猫换太子。
他挑眉,不明白她为什么一个劲儿地要洗那块布。
“先把这些东西解决。”没理会她“渴望”的眼神,他迳自将三层食盒分别摊开,眉心无奈地微微皱折。
“哇──珍香楼的招牌点心耶!”
食盒里,豆沙包、莲蓉包、三色糕、桂花冻、春雨虾饺、龙凤银丝卷……满满、满满的三大层。
窦金宝瞪大眼,有些兴奋过了头,竟尔双颊生晕。
“师傅,今天怎么吃得特别好呀?!”
其实他也不想,但春分也算是个节日,一到节日,总有七、八位学童的爹娘会送礼过来,任凭他如何推辞,对方硬是丢下东西便走。
“不是要弟子服其劳吗?帮师傅把这些东西吃了。”
“有酒肆,先生馔。师傅先吃。”这两年来,多少学会几句文言卖弄,不过她还是叮咛:“呵呵呵,也别太勉强啊,八分饱刚刚好,师傅若是吃不完,全交给金宝儿解决。”
“师傅用过午饭,还不饿。点心刚出炉才好吃,放久就失味了。”他不喜甜食点心,但人家送这三层美食过来,盛意拳拳教他无法回绝,而这些点心又经不起久放,若金宝儿没来,他还真伤脑筋。
“不会失味、不会失味,放坏了岂下暴殄天物?我吃!师傅……”忽地,她无辜眨眼,放低语气,“待会儿金宝儿可以帮师傅洗手帕吗?”唉,依旧念念不忘。
他揉揉她的发顶,笑道:“吃完了,你高兴做什么就做什么。”她食量大,三层点心差不多只能将她的胃塞个七分饱吧。
“呵呵呵,师傅,你真好!”
苹果脸开心绽笑,有得吃又有得拿,小金宝何所求也?二话不说,大咬一口莲蓉包,丰富的馅料塞满嘴,她满足地眯起眼睛。
“……唔,好奸吃喔师傅……”难免口齿不清,她奋力嚼著,一口接一口,“……每回经过大街的珍香楼,里头部飘出好香好香的气味儿,金宝儿常常想拿块饼坐在他们门口的台阶上,一边闻著香气,一边大口嚼饼,再发挥点儿想像力,呵呵,就挺像在吃各武各样的点心耶……
“唔,云姨都说,珍香楼的点心没她做得好吃,可明明人家的比较好吃哩。但不能说、不能说喔,不然云姨会用裙里腿踢人,很痛耶……嗯,这银丝卷真香,师傅也来一口啊?”
一些事情习惯就成自然,也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看她吃东西竟成了一种享受。摇了摇头,扬动唇角,他将一杯茶推向她。
“慢慢吃,别噎著了。”
“嗯。”灌了口茶,她继续进攻下一盘。唔,好吃好吃,若天天有这等口福不知多好哩。“师傅,你待金宝儿真好,呜……”
“忘了告诉你,这些点心是你家云姨送的。”
啥儿?!
“喔,对了,还有五坛佳酿。”
嗄?!佳酿?!
佳,美也:酿,酒也。
圆眸陡亮,窦金宝豪气干云地拍著胸脯。
“师傅别怕,咱儿顺道帮你把美酒给解决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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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快!要迟到啦!
昨儿个窦金宝和师傅“互换”帕子,上榻就寝时忍不住又拿出来闻了闻,这一闻,她果真睡得好安稳,事实上……是睡得太安稳了。
“呜,快快,太阳快爬到头顶啰。”
一阵风似地卷过九江大街,闪过迎面而来的人潮,脚步一头,差些冲过头了,她赶紧煞住身子,硬是扭腰一旋,转进九弯十八拐的巷弄中,里头静谧谧的,跟大街上喧嚣的景况简直是天坏之别。
快快!
她才刚刚提气跑了一小段,尚未转弯,就听见有人对话,是年纪同自个儿差不多的男孩子,其中还夹杂著哭音。
“……呜,我真的没钱了,是真的,你们不要这样……”
“哼!你上回也说没钱没镘,还不是把铜板藏在鞋里,来!把他的鞋给我脱了!”
“是,老大!”约莫有三、四个人同时应声。
跟著,是一阵扭斗声响,没一会儿就结束了,只听见那男孩边哭边嚷──
“那是我娘给我缝的鞋,你们还来!还来啦!”
“把裤子也给扯下,看他要鞋子还是要裤子?!哇哈哈哈哈──”小霸王就该有小霸王的模样。
喝!大欺小、众凌寡?!
“把鞋还给虎子!”窦金宝猛地跳了出来,双臂支腰,吼声颇得窦大海真传,响亮亮地在暗巷里回荡。
“宝大!”虎子欣喜大嚷,两个黑眼圈像四川熊猫,还挂著两管鼻涕,说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我要上学堂,他们不让我过去,把我堵在这儿,还抢我的铜板和鞋子。”
“过来,站到咱儿后头去。”她眯起眼,摸摸腰间,才记起今早太匆忙,把八角铜锤丢在房里。
不过不打紧,想她金宝儿何许人也?赤手空拳对付眼前这几个高头大马的不良小少年自是游刀有余、易如反掌、比解决三层点心还简单。咕咕……唔,肚子饿了,是啊!她还没吃早饭呢。
虎子赤著脚踉踉跄跄地跑向她,有金宝儿壮胆,他冲著那四个十三、四岁的小少年撂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