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疑了一会儿,年永春终于放开她的手腕,习惯性地去抚著她的头,声音略沈──
“先去洗把脸,师傅待会儿过去瞧你,带你上街玩。”
“不不不,不用的,师傅──”头摇得像波浪鼓,她两手在胸前胡挥。“小宝用不著师傅陪,你们家的白胡子老太爷年忌青,说要带我出城玩儿去。还有永澜啊,他、他也说要带我上街逛逛的,不用师傅,师傅待在这儿很好,好得不得了,可以陪祥兰儿说说话、谈谈心、聊聊天,还可以陪祥兰儿到院子里看云、看花、看树、看小草──”
“祥兰看不见。”忽地丢出话。
“呃……那、那那那──”
见窦金宝边说边退,把他当瘟神似地赶,年永春心里苦苦涩涩,好不是滋味,拚命地想著,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而,祥兰倒不以为意地笑了出来,有意无意地道──
“没关系啊,看不见,我可以用感觉的,闻闻花香和土壤气味,摸摸小草、摸摸大树,还可以听小鸟儿唱歌,永春,你陪著我吧,好不好?”
“好好,当然好!”窦金宝点头如捣蒜,原要抢出门的身躯忽地急奔回来,硬将年永春推到床榻边。“师傅,你要好好照看祥兰儿,别理小宝了,小宝自个儿找人玩去,有很多人陪我玩的,用不著师傅。”
“小宝!”
无视年永春泛青的面容,窦金宝旋身就往外窜出,眨眼间已不见踪影。
“这孩子怎么回事?”边喃著,他手掌捂住胸口,竟觉气闷。
他千百个相信,年家大宅里有很多人愿意陪她玩,她性子这般豪气爽快,不费吹灰之力就和人混成江湖好兄弟了,今早甚至还远远瞧见,沉默寡言的永澜被她逗得哈哈大笑。
永澜能放开心怀自然可喜,但他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见那张苹果脸冲著别的男人笑,还兴高采烈地比手画脚,他心里就没来由的发闷,试将烦闷气息倒进丹田再缓缓释出,仍是无法尽除。
此时,凤祥兰轻吁出一口气,缓缓调过头来──
“是姑娘家,可不是孩子了。”柔软言语,那眸光精准无比地对住他的双目,竟与寻常人无异。“难道你还一直拿她当孩子看待吗?”
年永春唇微抿,似乎想开口,又不知该说什么。
凤祥兰眨了眨眼,幽幽笑开:“昨儿个和小宝聊过,她今年恰恰十八,我只长她三岁,敢问永春师傅,也拿我当孩子看吗?”
“小宝是小宝,你不能同她混为一谈。”这姑娘最最欠缺的,就是坦然率真的美德。怎么瞧,哼,都是他的小宝可爱。
忽地,他眉眼俱柔,嘴角不由得牵动了。
他的小宝?
他的小宝……呵呵,用得挺顺,听起来也挺顺。
“是呀,她是你的心肝宝嘛。怕她疼了、怕她哭了,自然强过我这个未婚妻子。”掩嘴淡笑,她由枕头下抽出一册书,翻到上回作记号的地方。
“万万别对小宝透露那些事。”他语气略急,一张俊颜凌厉起来。
“为什么不能对她说?”
“小宝性子单纯坦率,若说不清楚,极容易教她误会的,我不要她胡思乱想。”
“喔──”她秀气的嘴角轻轻上扬。“你会对她道明一切吗?”
凝视著窦金宝消失的方向,年永春斟酌著,才缓声道──
“等你和永劲两人的事情有了定案,若有需要,我会慢慢告诉她。”
最好是没那个必要。天知道她的小脑袋瓜里,会蹦出什么想法,他希望一切如以往。等所有恼人的事底定,他想回九江,想继续当他的永春师傅,看著春花飞舞的暖阳下,一群孩童有模有样地随著那个苹果脸的姑娘练拳习武。
听到年永劲的名字,凤样兰安详的脸容微微紧绷,深吸了口气,美眸由书册中抬起,神情已然稳下。
“什么时候叫做有需要?你又为何要慢慢告诉小宝?她是你学生,你是她师傅,若是单单纯纯的交集,需要将年凤两家的事说与她知吗?”
“你不懂,小宝她──”陡地止住,他也不确定自己要说些什么,而心已扬起波澜。只知道小宝她──她对自己而言,很重要很重要,这十年在外,她是十载岁月的光芒。
他性温而静,她则是热烈豪气,一下子将人吸引了去,教他自然地想去懂得她的沮丧,想去抚解她的忧郁,想去分享她的开怀心绪。
师傅,你待全宝儿真好,永远都那么好,我心里真喜欢你。
你想不想知道小宝许的第三个愿望?
我告诉老天爷,要祂保佑师傅平平安安,一生喜乐,让小宝能天天瞧见他,和他说几句话。师傅……我们一直、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敛眉思忆,他心里暖暖一笑,唇角已然飞扬,却听见凤祥兰轻声言语──
“你说我不懂,我是不太懂呵,要不还问你做什么?只是,你想等到‘有需要’时,才打算对小宝言明,我瞧已经来不及啦。”
年永春蓦然瞪住她,眉间的柔软瞬地凝固。
“什么意思?”
“再简单不过的意思,小宝已经知道一大半了。嘿,你别瞪人,又不是我说出去的。呵呵呵,年永春,我很久没看见你摆脸发脾气罗……”
“别忘你眼睛瞎了!”他突地变得好凶。
“噢,对喔。”她吐吐小舌,眸光四下瞟了瞟。“千万别被谁听见咱们的对话,要不,岂非露出马脚?”
“小宝为什么知道?”他压抑住心中焦急。
“嗯……这个就有点说来话长了,呃──”
男人常年温和好看的双目陡地细眯,迸出危险光芒,他单袖微鼓,朝床榻逼近一步,似欲给她一掌,以泄心头火。
凤祥兰赶紧摇头,苦笑道:“别火别火,内家练气,气就得讲究心平气和,你这样反其道而行,可不太高明。我怕你了,长话短说便是啦。”
略顿了顿,她再次启口:“昨日我意识转醒时,见床榻边有个圆脸姑娘直盯著我瞧,心里好奇,我就故意嘤咛几声,把脸转向里边继续装睡了。我还在想,她不知要瞧我多久,便听到老太爷的声音啦……”
“老太爷?!”冲口喊出,他俊颜泛青,已有不祥预感。
凤祥兰巧肩轻耸。“没错,就是老太爷。嗯……也还好啦,就只说了年凤两家二十年前的事,说我爹娘是‘年家太极’的大恩人,说我为何待在这儿的原因,说我心有所属,爱的不是你。”
老天……
年永春头一阵痛,不知那位唯恐天下不乱的白髯老爷子?究竟对小宝说了些什么?
在这儿有大多纠葛,似真似假,亦真亦假,看到、听到的,往往只是表相,而小宝心思向来单纯,恐怕真要误解了。
“你怎不早些告诉我?”
凤祥兰无辜地眨著眼睫。“我是想呀,没瞧见我费劲儿地支开小宝吗?倒是你硬抓著人家不放,临了还怪到我头上来。”
老天……他内心叹息,眉峰整个纠起。
那姑娘心里疑惑,藏著秘密,竟是将他推得远远的,不愿对他道明,这般情况从未有过,小宝到底如何想他?
我就是师傅,师傅就是我,咱俩儿是一体的,敬谁都一样……
金宝儿想牵师傅的手,自然就牵了……金宝儿心里头欢喜,想抱师傅就抱了,跟年纪有什么关系呢?
师傅是师傅,是金宝喜欢的人,自然要授受亲视,又有什么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