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处,那些消失的悒郁再次回笼,压上心头。
年永春下知她心中转折,许多事并非三言两语就能说明,他摸著她的头,轻叹──
“‘年家太极’第十九代掌门的婚事,早在几年前就订下了,那是为了偿还一段恩义,任谁也不能违背。”
“那么,那个娇娇小姐怎么办?”
年永春唇角微牵。“今日,永澜和我在永丰客栈巧遇姚大小姐,便趁机上前劝阻,就是希望她别再对永劲族兄怀抱希望,可惜一言不合打了起来,还教永澜受了一鞭。”
“喔……”窦金宝点点头,有些心不在焉。
奇怪,她以前挺爱师傅这么抚著她头的,感觉自己是个乖孩子,喔,不不不!她是大姑娘,她不要再当乖孩子了。
忽地将铜锤往腰间一塞,她拉下他的素袖,两手握住他单掌。
“怎么?”这一次,年永春没想太多,竟也反握住她的小手,语气轻松起来:“不生师傅的气了?”
“如果师傅以后还蒙小宝、藏著事不说,那小宝还是会生师傅的气。”
瞧著她晕红晕红的颊,他笑叹,觉得心情舒畅不少。
天知道,这几日为了周旋永劲族兄和姚娇娇的事,弄得他一个头两个大,就怕永劲赌气,真点头答应姚家的提亲,果真如此,年家非闹得鸡飞狗跳不可。
可一见到眼前这姑娘的苹果脸,心一暖,什么忧愁、烦恼都不重要了。
她随他阿爹前来,来到他身边,真是挺开心的。
“想知道什么你尽管问便是,师傅没想蒙你,若惹你生气,咱们年家的墙虽广,也怕你的八角铜锤。”
窦金宝圆眸憨憨地眨了两下,这才听懂他在笑话她。
“我、我才不会乱发脾气,更不可能把这儿的墙打坏的,师傅别胡说。”
他呵呵笑开,心中是涨满欢愉,竟还不愿放开她的手,反而牵著她慢慢步向阶梯沿著廊道散起步来。
此时日阳已西沈,天色幽暗而下,年家已有好几名仆役出来点灯笼,因明儿个便是老太爷大寿。红纸大灯笼上,堂堂正正写著暗红的“寿”字,透过火光,一百二十个“寿”字完全挂起,气象万千。
看著忙禄的众人,窦金宝收回视线,忽地问出──
“师傅……为什么要离家、独自一个在九江办学堂?”害她一直以为,他从来就是孤孤单单一个,没想到家族却如此庞大。
英俊的轮廓被火光镶上淡金,他看进她的眸,笑意温柔。
“我喜欢九江,喜欢教书,喜欢平淡的日子。”
心“咚”地一震,热潮猛往头上冲,窦金宝连忙垂下脸容,脑中尚待弄清的问题还有好多,却一句话也挤不出来,两泓亮眸瞬也不瞬地瞅著两人交握的手,竟觉快要不能呼吸。
老天,师傅真的好英俊……好英俊喔……
第七章 怀春已浓
“年家太极”在江湖上享名已久,今日老大爷作一百二十岁大寿,寿诞自然安排得万分隆重,武林各大派皆遣人前来送礼祝拜,由于这个岁数著实惊人,亦为年氏太极独门练气之法作了最佳见证。
随著阿爹和镳师大叔们进人开敞大厅,窦金宝暗暗呼出一口气。
这年家大厅约莫有自家厅堂五倍大,十根乌木柱顶天立地,厅里边已黑压压一片,全是受邀前来拜贺的江湖英雄。
窦金宝拉长脖子又踮高脚尖,最里边主人家的位台上却空空如也,瞧不见年岁至高的老太爷,也没见著年永春,倒是覆盖住整面墙的那幅丹鹤织幛十分显眼,价值连城。
年家的仆役这时过来招呼,将四海镳局安排在前头的贵宾席,窦大海和几位老镳师屁股还没沾到椅子,已同几名江湖朋友寒暄起来,大厅里人声鼎沸,热闹得不得了。
“窦姑娘。”
窦金宝循声回头,“什唔事?”她刚从桌上拿了块锦玉糕吃将起来,有些口齿不清,见到来人,她咧嘴一笑:“你颊上的鞭伤好像没那么肿了。”
年永澜微怔,似乎不太习惯笑,只淡淡颔首。“谢谢窦姑娘关心。”
“你喊我金宝儿、小宝、阿宝、或是小金宝,别叫我窦姑娘啦,咱们窦家到处是姑娘,会弄混了。”虽说眼下只有她一个,还是以防万一得好。
他又怔,随即清清喉咙──
“永春族兄出门前交代下来,要好好照看四海镳局的好朋友。阿宝姑娘若有什么需求,千万别客气。”
“不客气不客气,呵呵呵──”在学堂混了这么多年,什么都学了,就是没学该怎么客气。忽地,她眼珠滴溜一转,眨了眨。“师傅他跑出去干什么?今天不是年家天大的日子吗?”
“他嗯……去接老太爷回来。”
“喔……”窦金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觉得这年家也真怪,老太爷不是该住在自家大宅里吗?
没再多问,她张开嘴又咬了口松香软糕。
此一时际,一阵骚动由厅外传来,众人引颈而望,只听见年家一名老仆役嚷著──
“永春少爷把人给带回来啦!”
说时迟这时快,就见一灰白身影气急败坏地窜入,后头追随而来的十来各年轻男女,在年永春挥手示意下,个个把守在大厅出口。
而那个窜进的灰白身影此刻竟还跳个不停,一会儿飞到东边墙角,一下子跃去西侧方桌上,众人的视线全不由自主地随著迅速移动。
下一秒,忽见那灰白影儿拔地直窜,高高地坐在屋梁上,由下往上瞧去,只瞥见长溜溜的白胡子垂下,而灰白长衫底下则露出两只大软靴,正嘲弄地晃呀晃的。
大厅里一片静寂,百来对眼全往上打量。
此时,年永春已步进厅中,抱拳作揖,朝著梁上那人恭敬启口──
“众位好朋友在此相候,请老大爷下来。”
“偏不!”赌气似地,回得简单。
老、老老太爷?!
底下的众人莫不瞠目结舌,下巴差点落地。
“今日是老太爷寿诞,请老太爷下来主持。”温文的声音未变。
“就不就不!你这个浑小子、小混蛋,先派一批人到九江把咱儿像围小鸡、小羊似地堵回来,今儿个又加一批人围堵。要嘛就痛痛快快地出手对付咱儿呀!温吞假道学,瞧得咱儿一肚子火,谁爱作寿辰谁去,不干咱儿的事!也不想想,当初是谁自愿帮你顾著那间破学堂,好让你安心回来的?!你、你你这个小混蛋、浑小子,忘恩负义,咱儿一定要──”
“他是咱儿的永春师傅,说好不骂他的,你还骂个没完?!”
忽地,窦金宝响亮大喝,仰头眯眼,两手已叉在腰间。
众人被她的气势震得就地一跳,百来对眼随即扫射过来,直勾勾瞪著不放,连窦大海也楞成一尊大石像了,“呃呃”了两声又挤不出话来。
“咦?”
屋梁上的人终于探出头来,白髯垂得好长好长,见著那个叉腰开骂的姑娘,怒气“飕”地不见了。
“你!”大喊一声,灰白身影对准窦金宝直扑而下──
这一下兔起鹄落,转折甚剧,年永春心中大惊,未思索,素衫便跟著飞窜过去,接下老人伸长的双臂,扬声急道──
“老太爷,她是永春在九江学堂的孩子,心直口快,没有恶意的。”
“闪一边儿去!”
“老太爷──”
“老你个头!再不闪,咱儿真要揍你了!”纠纠缠缠的,烦不烦啊?!
“你揍他,我跟你就完啦!”窦金宝忍不住叫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