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去是不去?」紫姨快忍不住怒气,头顶开始冒烟。「再过几天就要嫁到于家,当别人的媳妇,现在你难道就不能顺着我一点?」
瞧她娘眼中莫名其妙地汇出一泡水雾,玉玲珑方觉事态严重。
「你和爹是当真的?」
「婚姻大事岂可儿戏。我和你爹这辈子是没怎么好好对待过你,可这回则是认真的。」紫姨又叹了一口气,「于长弘那小子我见过,是个有为上进的年轻人,家世又好,你嫁给他铁定可以安安稳稳、富富足足过一辈子。」
「我的终身大事我自己会张罗,你跟老爹就省省力气吧。」她娘前科累累,每回轻易相信她之后,换来的不是被出卖就是被要得团团转,因此她不得不加以防范,以免重蹈覆辙。
「开玩笑,有哪家女儿的婚事不是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跟我来这套?」对,她是坏女儿,可,他们则是坏上加坏的超劣父母,大家半斤八两,谁也别怨谁。「何不说老实话,你们究竟打什么如意算盘?」
「你……你这孩子……」紫姨忽地语塞,支支吾吾半晌才道:「天下父母心……」
「我走了。」她肯回来要听的就是实话,尽跟她在这儿唬弄说假话,她可没时间奉陪。
「站住!」紫姨赶紧把大门关起来,不让她离去。「我话没说完呢。」
「真话还是假话?」她想走谁也拦不住,她娘应该很清楚才对。
「陈桃花!」这是玉玲珑的本名,从她被卖进万花楼以后,就没再用过了。
「不要叫我这个名字。」听到桃花这两个字她就快抓狂。「我叫玉玲珑。」
「好吧,你可以不叫桃花,但你也不可以随随便便爱姓什么就姓什么呀。」
「除了姓陈。」她这牛脾气是给逼出来的,怪不得她。
「欸,不管怎么样他总是你爹,当年要不是他一时心软,把你从桃树下捡……」惊觉说溜了嘴,紫姨忙抽上一口气,骇然地望着玉玲珑。
「说下去。」她有权知道事情的真相。
紫姨低下头,两眉锁得死紧,一派心事重重的模样,接着说了句和前面主题毫不相干的话,「孩子,算娘求你,你就帮你爹这次忙,就只要这一次,以后你再也不用管我们了。」
玉玲珑张着水汪汪的明眸,疑窦丛生地盯着她娘。
「我们虽没能好好照顾你,但至少给了你活下去的机会。当年实在是日子过不下去,否则我们也不至于忍心让你小小年纪就到万花楼讨生活。」
玉玲珑没急着开口问,但或多或少猜到几分。
「我不是你们亲生的?」这是解释他俩浇薄相待最佳的理由。
紫姨眼珠子闪烁地左右转了下,颓然跌坐于圆凳子上,显得有点乏力。
「但,你这条命是我们给的。」说来说去仍在讨恩情,她在意的只有这个。「十八年前,一个隆冬的夜里,我和你爹经过祁门一片桃花林时,忽然听到娃儿的哭闹声,走近一瞧,发现你被丢弃在堤岸边的一条小河里,用一只竹篮装着,但已冷得全身发抖。
「当时你仍在襁褓中,可能才出生不到几日,生得白晰可爱。你知道,你爹和我当时一直过着寅吃卯粮,只有今天没有明天的日子,要多养一个娃儿,是极其困难的事。但,你是那么的讨人喜欢,当我将你抱起拥在怀里后,就再也舍不得把你丢回草地上。孩子,娘是爱你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玉玲珑深吸一口气,木然地坐到紫姨对面,心中低低地喃呢着:我倒宁可你当时就一把将我捏死。
这句话始终没有说出口,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是惘然。
「竹篮里都没留下任何只字词组,或信物什么的?」
「呃……没有。」
「是没有,还是卖了?当了?丢了?」看她一脸心虚,就知道八成又在说谎。
「没有,除了一条包巾什么都没有,你亲生父母大概不想再把你找回去了。」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这问题也是多余的,早说了,她还肯每个月给一大笔生活费供养他们吗?没有意义的问题自然得不到值得听的答案,因此她接着又问:「告诉我你们的计划,我得怎么牺牲才足够你们大捞一笔?」
「别说得这么难听行不行?」
「怕难听就别做,敢做就别太计较名声。」她这偷儿,从来就不怕别人叫她梁上君子。
反正她的伶牙俐齿自十二岁那年就骂逼整个县城无敌手,这会儿又碍着有事求她,紫姨也就吞一口忍一口。
「我们打探过那个于长弘家财万贯,人又品性敦厚,所以商议着把你嫁过去。一则,如果你也中意,那么这桩婚事自然就皆大欢喜,我和你爹拿了聘礼将金盆洗手,从此退出江湖,到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过完这后半生,至于你呢,得了一个金龟婿,幸福快乐也是一生。」
「于长弘除了家大业大,还是个不折不扣的白痴?」人家会什么底细都不打听,单凭一面之辞就把个不相干的女人娶进门?
「当然不是,婚姻大事总由父母作主,你爹好不容易跟他家人搭上线,约好今儿带你到天宝禅寺上香,让你们在自然的情形下不期而遇。」
「想得可真周到,不期而遇?一个贼儿和一名捕头不期而遇的合理结局该是什么呢?」落荒而逃,还是束手就擒?
「这我们也考虑过了,于长弘的家人并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你将会以小郡主的显赫身世出现在他们面前。」紫姨瞧她已不像刚开始那样一味的排斥,揣想事情或许有转圜的余地,满怀希望地往下说:「我帮你雇了一顶大轿,请来万花楼六名姑娘充当丫鬟,现在你只要换上一套华丽的衣裳,和珠环玉翠,就可瞒天过海。」
见紫姨越说越兴奋,玉玲珑就不禁感到一阵悲凉。
她咬着牙,把所有的委屈硬生生的吞进肚子里,她从圆凳上站起来。多年来,她已学会独自舔舐伤口,这回打击虽大,自然也难于例外。
于长弘绝不如她爹娘所妄想的那么好应付,但为了了结这段恩怨,永绝往后无止境的纠缠,她似乎已别无选择。
「我答应你就是。但,」她冷睇着紫姨,「这是最后一次,不论成败。」她懒得也自觉没必要告诉她,其实自己和于长弘已打过照面,这场骗局只怕只有一半的胜算。
***
是谁说的,跪在大雄宝殿下,天下英雄亦不得不低头。
天宝禅寺建于唐高宗李治,原名天慈宝剎,因寺前曾出现过五彩瑞云,和一条驾雾盘踞天际的苍龙,唐太宗乃下诏,为改天宝禅寺。
大殿堂皇异常,只见檀香、鲜花、油灯、宝盖……齐备庄严地罗列在铺着黄色绸布的桌巾上,中央供奉三尊金身如来,殿的两旁为十六罗汉,个个面相狰狞。
下跪的六个人,悄然无声,但不停的搔首摆动,有失出家人的庄重沉稳。
方丈是慧聪法师,幸亏他忙着接见自江南远道而来的贵客,没闲工夫搭理他们,否则见着他们这等贼头贼脑的样子,怕不早早撵出寺外了。
小沙弥为他六人点了檀香,「来者尽皆我佛中人,请求菩萨保佑他等早修正果,登得彼岸……」
摇头晃脑跟着跪拜完,霍地一道起身。
「眼露凶相,似有杀气。」小沙弥才七、八岁左右,讲话已十分老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