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来不及见他最后一面。
她不知皇帝究竟对黄琮说了什么……
当殿上文武百官皆无动静,或者该说是因夜色而不敢妄动时,站在大殿金阶之上的月相月渡者缓缓开了口。「来人,将她拿下。」
早已将殿里殿外包围的十二骑,虽是接到了月相的命令,但在一殿的寂静无声中,却是无一人敢动。
「临阵脱逃,身为北域将军,你置北域大军于何地?」月渡者带着兴师的眼,边说边踱下金阶,「你不配为第一武将。」
然而夜色仍是不改初衷,执着地望向皇帝浩瀚。
「我父真是自缢而亡?」她不信,堂堂帝国六器之首,第一武将的生父,为国鞠躬尽瘁了一生,也总是承担着重责的老父,无缘无由,他怎可能突然以自尽来结束生命?
「你可亲眼去瞧瞧。」生性温和的日相日行者,也难得地木着一张脸,冷冷地对她道。
夜色目光凌厉地瞪他一眼,「为何他要如此?」
日行者顿了顿,避开了她的目光,在这问题上,选择缄口不语。
「陛下,臣只要一个回答!」她扭头再望向浩瀚,只想自这个见过黄琮最后一面的人口中得到一个使她成为孤儿的答案。
许久之后,浩瀚坐正了身子,语调不疾不徐地问,「朕若答了你,你可愿弃刀?」
「臣愿。」
他的黑眸中隐隐透露着严厉,「黄琮将军兵败天马郡,造成我军严重损伤,身为六器之首,将军自扛所有罪责,以死一弥己过。」
她不肯置信,「只如此?」
为了这么点小事?不可能,胜败乃兵家常事,黄琮怎么可能会因此就以死来负责?更何况她的及时赶到,不也救了黄琮与苍璧两位将军,以及他们的六器大军?若要将功抵过,她这女儿所建的功,也足以抵她父之过!
「就如此。」浩瀚以不容质疑的语调向她下令,「把刀放下。」
清脆两声,两柄长年佩挂在夜色腰际的刀,在守诺的夜色二话不说地弃刀后,重重落在殿上。
「你可知你犯了何罪?」浩瀚目光森冷地问。
「臣知。」虽然得到的答案,并不能说服她,但她仍记得君臣之间的承诺。
浩瀚朝日行者弹弹指,「日相。」
「临阵脱逃,弃袍泽生死不顾,按律,当斩。」一手捧着律典的日行者,毫不迟疑地说出她这么做的唯一后果。
当下殿上百官皆因此而刷白了一张脸,众人深深屏住了气息,虽想救夜色,但她所犯的罪之深,又不是他们能力所及,因此他们只能将冀望的眼光投至夜色身上,就盼她能开口替自己开脱些什么,然而,夜色却在这时保持沉默,更是把他们都给急出一身大汗来。
「夜色……」一个与她交情较不错的武官,在人群中低声唤着她,但在接触到她的目光时,他猛然一怔,这才发觉目光空洞的她,似乎根本就不在乎正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
当日行者扬手招来十二骑时,坐在上头的浩瀚扬手将他们斥下,并以洪亮的音调让殿上所有人都听见。
「革去她所有功名,将她逐出中土!」
「陛下?」手捧律典的日行者,愕然地看向擅改了处置的他。
浩瀚沉着声,「按旨照办。」
「臣遵旨。」在他金口一开后,即使是不合帝国之法,日行者也只能照办。
站在原地未动的夜色,麻木地呆站许久后,目光再次集中到浩瀚的身上,瞬也不瞬地看着他。
「陛下,恕臣斗胆再问一句。」
「说。」
「在臣走后,我军于北域情况如何?」她没忘记她所犯的错。
大抵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的浩瀚,看着她那张在伤痛外也带着自责的脸庞,轻轻叹了口气。
「妳走后,大军即败,退兵至天马郡外时,石中玉赶至接手战事,天马郡虽遭天宫收回,但石中玉不但保住了北域,亦将天宫之军逐回天宫。」虽然没了主帅,而天宫又有天涯领军,但北域大军在她长年的训练下,损失并不惨重,或许是她的副官刻意为保她一命,不想让她因大军兵败而被杀,因此副官在开战后即努力保存大军军力,不愿轻易造成任何损失,更在见苗头不对时即开始退避,也幸好,在大军退至天马郡外时,正巧遇上了赶去探视夜色的石中玉。
总算放下一桩心事的夜色,面上的表情似放松了些许。
浩瀚侧首看着她,「安心了?」
「谢陛下。」
「将她拿下。」早等在一旁的日行者,在他们把话说完时,即催促着两旁动也不动的十二骑。
「不必。」浩瀚摆摆手,「她知道该怎么做。」
理了理一身孝服后,夜色两膝重跪在阶前,朝浩翰深深三叩首,而后毫不恋栈地站起转身走出宫外,准备去面对她所选择的命运。
看着她踩着不悔的步伐一步步远离殿内,直至殿外初露的天曦映亮了她一身的白裳,浩瀚一手拈熄了案上的灯焰,想藉此将她愈走愈远的身影看得更清楚些,但就在她走出那扇漆着朱漆的宫门外头,高耸的宫门缓慢地合起隔绝了她的身影,再也看不到她时,浩瀚别过脸,无言地看着地上那两柄由他亲手所赠,如今却遭她遗弃的弯刀。
隆冬未尽,细雪迎着衬亮了天际的曦云翩翩落下。
在这日,帝国第一武将夜色,遭皇帝亲革所有功名并下罪,念在往日之功,夜色被判逐出中土,流刑至迷陀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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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女城自一早起就闹烘烘的。
原因无他,就只因那个令所有大夫都已放弃希望,也令所有长老都有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准备的风破晓,不但在今晨张开了双眼,还在醒后摇醒了守在他身旁的霓裳……向她要水喝。
当被他吓醒的霓裳回过神后,眼眶里霎时蓄满了泪水,惊天动地的哭声也立即自她的口中爆发开来,令正要来和霓裳换班照顾他的海角听了,以为风破晓在拖了那么久后,终于还是不敌死神之手撒手人寰了,当下海角刷白了一张脸,三步作两步地冲入屋内,但映入他眼帘的,却是像个邻家大哥哥般的风破晓,正手忙脚乱地安慰着难得大哭特哭的霓裳,风破晓还慌张地一直问海角,为什么只是想向她要碗水喝,却会害她哭成这样?
脑中一片空白的海角没有回答他,只是一径地呆站在门边,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不像去鬼门关前逛过好几圈,一脸惺忪,倒像是大睡一场后刚睡醒的风破晓。而已迁住到织女城里,着手准备帮好友办后事的天涯,闻讯急忙冲来后,情况也同海角一般,靠站在门边张大了嘴,久久没法从眼前的景象中回过神。
一身已被霓裳哭得湿淋淋的风破晓,在那两个男人像木头般站在原地生根不动时,很犹豫地朝他们举起一手。
「我……可不可以喝碗水?」他的口真的很渴。
「哇——」为他担惊受怕那么久的霓裳听了,更是哭得泪流满面,「你还说……」
臭男人,也不知道这些日子来他们的眼泪都快为他流干了,他却在醒来后一声招呼都不打,就尽顾着讨水喝……这个大梦初醒的风破晓,根本就不知自己已昏迷了多久,更不知自他负伤倒下后,这段日子以来,天宫三山的人,每日都笼罩在随时可能失去他的恐惧中伤心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