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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页

 

  她手快地煮熟了菜,把馒头也热了,本想烤些肉,回头看一眼师父,又改变主意。生猪肉提一半到庙外,黑豹立刻围上来。

  「乖乖,不可以抢。」

  生肉平分五份,她颇有威严地用小手指了指猛兽,像私塾先生对学徒交代。

  黑豹们偏头看她,喷了喷气,算是小小抗议,低头吃了肉。

  「真乖啊。」

  余儿笑起来,转身回庙内,看到师父正盯著她瞧。

  她呛了声,笑容赶紧收起。

  师父真的……好严肃哪。她已经不怕那些白牙森森的黑豹了,但可不敢说不怕师父。

  师父倒是没有再纠正她的叫法,这点就让她心满意足啦!

  煮饭可是她的拿手绝活,不到半刻便端菜上桌,把竹筷破碗也都摆正,恭恭敬敬向师父一揖。

  「师父,请用饭!」

  列忌觞落座小小的木桌前,看了看香味满溢的菜和馒头。

  「你的份呢?」

  她煮了大约只够一人吃的食物,不确定师父的食量如何,所以抓了在佑善居帮姥姥们烹煮时相当的份量。

  「我?呃……若师父有吃剩的,再给我好啦。」

  那些食物大概还能再吃个三天,她可不想浪费了。

  「你没痛死、没磕死,就以为不会饿死?」

  她缩了缩头。师父说话真是不饶人耶,她总觉得自己无话可答,就算再有理由也会听起来狗屁不通。

  「呃……」

  「你先吃。」

  啥?这、这、这她哪敢?

  「师父!我没关系,您吃就好!」

  「已经开始不听话了?『师父』这两字,敢情是叫著好玩的?」

  小颈子再缩的话,就要没颈子了。但余儿眼一溜,心又忽然飞扬。

  师父的意思……不正是认了她吗?

  哎呀!她眉开眼笑,挤到师父身边坐下。就这一张破板凳,摇摇欲坠,她紧捱著列忌觞,一时高兴得忘了礼数。

  「那徒儿和师父一起吃!」

  她用竹筷夹了一点点菜,夹入半个馒头中,把其余的又推回列忌觞桌前,就囫囵吞食起来。

  没人真正教过她礼数规矩,她除了听师父指示,就是照著自己心意做了。

  列忌觞嘴角奇异地抽了下,终究开始进食。

  庙里庙外,不能说都吃饱了,但其乐也融融——至少有一个人是这样觉得啦。

  身子的痛,似乎变成了可以忽略的小麻烦。自离开佑善居之後,余儿头一次感到……快乐。

  真的好快乐啊,有师父作伴、有豹儿们如宠物,还可以安心活著了。

  小小的心头上唯一的惦记——

  师父说他不会死……但为了救她,究竟赔上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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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饭过後,余儿兴高采烈地收拾碗筷,洗洗刷刷的,要不是怕师父瞪人,早就哼起曲儿来了。

  夜色来得快,无顶的庙霎时黑了。看不见外头的豹儿们,倒是可以听到它们的打呼声。

  师父本在打坐,她有样学样,以为自己会无聊到打瞌睡,突然听到师父起身。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听到的,师父明明行动从来无声,但她硬是感觉到了,睁开眼来。

  「走了。」

  简单两字,她却明白是要她跟著走,乖乖起身,踏出庙口才忽然想起——

  该不是……又要去收人命了?

  她陡地止步,心口突然剧痛,方才打坐麻掉的身子,忽又传来撕裂之感。

  她半弯下身,痛得直抖,忍住没有发声。

  列忌觞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又重新举步前行。

  她不想去!不想去看人断气……

  这样的念头,却止不住自动跟上师父的双脚。

  紧紧捣著心口,眼睛发烫却无泪,稍早那份幸福无比的感觉,此时已无以追寻。

  好痛……好痛……

  为什么师父会是冥界的神仙呢?

  「余儿。」

  列忌觞脚步未停,声音沉沉传来。

  这是师父第一次唤她的名,她脚步踉舱了一下。

  「是、是的。师父?」

  「世间若再无人死,会变成什么样?」

  会变成什么样?余儿迷惑地在心中重复。

  「人人皆长生不死,世间会更好吗?」他又问。

  都没人死,但又天天有新儿出生……那样的话,这世间会……愈来愈多人?

  愈来愈多的人,却没人病死、老死、战死,或意外而死。家族不必传承,朝代无以更替,那会是什么样?

  忽然觉得可怕,她活到几百岁时,会变成什么样?成天躺著呻吟吗?

  「生老病死,周而复始。打断了环节,天理停滞,天下终将溃乱。」

  列忌觞的声音如从四面八方,扑面而来,令人生畏。

  「那么……死是必要的了……」她低语。

  列忌觞的脚步飘忽,足下如飞,她努力赶上,就怕丢了师父。

  不知怎地,她觉得他们走的不是路,四周雾茫茫的,不见星也不见月。破庙明明是在林中,脚下踩到的却不是杂草,也不是土石。

  走了不到半刻,忽然见到一方水潭,有名男子形容枯槁,站在水边垂泪,手中抱了好大一块石头。

  「他该不会……」余儿脱口而出。

  「正是。」

  心口一阵纠结,好似有人把她的心当湿衣绞乾。

  「是他心之所愿,你难道不服?」

  是啊,她又是谁,想强迫人活下去?她只能无助摇头。

  那人忽然狂喊一声,往潭中跃下,余儿用手紧紧捣住眼,水声扑通时,她如遭雷殛,疼痛地几乎要昏去。

  同一瞬间,背後贴上烫热的手掌,掌心如吸石,她的锥心之痛,竟源源流去。

  那是……师父?

  她急睁开眼,看到水面平静无波,四周雾已散去,她转过头来,师父仍在身後,缓缓将手抽回。

  心口仍隐隐抽痛,但浑身上下舒服多了。

  这是师父的神力吧?她转身仰望他的脸。他的眼神晦暗,隐隐含著什么,但她怎么也捉摸不住。

  「师父……他人呢?」她硬著头皮问。

  那人就算石沉水中,魂魄也不会……待在那里吧?

  「他被我送入幽界了。」

  「……喔。」

  她低下头去,心口虽不再剧痛,却如被那颗石头沉沉压著。

  「你会习惯的。」

  她会吗?这样的事能习惯吗?如同战场兵卒,杀戮成了家常便饭?

  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但如果师父能……她一定也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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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没走回破庙,她已浑身虚脱,连疼痛的气力都没了,仍是不敢透出半分倦色,咬著牙跌跌撞撞跟在师父後面,虽然迷雾中走了不过半刻,却像是已走断天涯。

  破庙里一柱巨烛,列忌觞两指一搓烛心,毫不费力就点出火来,余儿努力要睁著眼,眼皮却自有主意地一丁一点下滑。

  「去睡吧。」

  余儿惊醒过来,自己的身子正如钟摆似的晃,赶紧站定了,不太确定地看向列忌觞。

  师父手指著的,是她昨晚睡的乾草堆,她急忙四望,没错,是只有这一堆而已,没有别的地方可再当睡铺。

  「不不,师父您睡,我在炕边靠墙坐著就成。」

  他没接口,连眉也没挑,但她只看他一眼就没气了,乖乖蹭到乾草堆上坐下。

  好可怕!这一定就是什么「不怒而威」了,她不知打哪儿听来的。

  她若占了唯一的睡铺,师父难道还得再打坐一夜?

  看著师父无声坐下,身形悠然,没有特意作姿打坐,缓缓闭眼,就不再动了。

  好像连呼息也没有呢……

  她跟著闭上眼,本想依样画葫芦,没察觉自己身子慢慢歪倒,成了蜷起的一只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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