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姓鹉的大人,连头都没回。
怎么她不管如何听,听到的都是吓人的话呢?明明鹉大人意在安慰了……
若真是掳人……掳人有这么客气的吗?
她决定自己一定还是听错了!
「这位……鹉大人,请问您要……呃……女人……呃……」怎么也无法顺利出口。「……是、是为什么?」
真是不能再蠢的问题,她窘迫地闭上眼。
「因为郡主出游,突然病了,连随身两名丫鬟也跟著倒下!我们奉命只要郡主撑得住,明晚就快马护送郡主回府,大概得赶上三天三夜,没有女人随行照料可不成!」
余儿一颗心陡然放下,身子也放松,差点虚脱地跌下马去。
「那样的话——」
她要点头,才记起自己好比「鬼见愁」,哪能靠近病重的人?
「别担心,我们都是郡王府的人,你好心帮忙,我们不会亏待你的!」
鹉大人说话虽有些直鲁,却是慷慨有力,她相信他是好人。但这忙她如何也帮不上……
她得说清楚,再难也得说。
「鹉大人,您不知道,我是很霉运的人,从小就是如此,郡主既然病得很重,我怕会……」她不敢说得太明,怕咒到了人家。「……总之,您还是放我下马的好,免得连您也拖累了。」
说的是早该习惯的事实,心中仍不免一阵酸楚。
她垂下眼去,前头那庞然的肩头一窒,转过头来了。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你是说靠近你的人一定会倒楣?」
「是的。」
「但我们连敲了一城的门,奇怪得很,满城的姑娘不是也病了,或准备出嫁出不了门,就是正在店里或哪个府里工作!重金之下,应该是要人赌命都没问题,但瑞安城的姑娘家真的都正巧分不开身!你说怪不怪?不然的话,你以为我们常在路边胡乱雇人啊?」
是很怪,余儿听得忘了眨巴眼。
「这么倒楣的怪事,我鹉漡这辈子还没碰上过!大雨又下得恼人,我正想抄捷径回郡主下榻之处,努力放亮眼找路,这才看到了你!幸好有你,我们才不必空手回郡主那儿,也才有了交代。这是多幸运的事!怎么会是倒楣呢?」
这、这……
「更何况,我鹉漡这辈子最恨什么生辰八宇、算命看相的狗屁!当初我那青梅竹马,若不是信了她老子的胡说八道,早就跟我奔走他乡了!我们明明好好地一起长大,哪里八字不合了?现在我连她过得好不好都不知,两人落个两地相思,这就是顺了八字安排,比较好命了?我呸!」
鹉漡兴头一来,没完没了,余儿像在听说书,听得两眼发直。
「你不要也信那种术士之道,那些根本是专门骗钱用的。就算是生在龙门,贵为天子,像前帝汤黚,还不是被自己妃子给暗算,命丢了不说,连钦点的太子都被监禁,搞不好明天就跟著升天了!你说说看,那是好命还是歹命?」
他说了又转头看她,好似真的想听她意见。
「那……也许是好命中又有劫数?」余儿迟疑道。
这鹉大人说起朝中大事,怎么这么……不避讳啊?还说什么太子会升天……这种会被杀头的话?
「劫数又是什么东西?」鹉漡哼道。「郡主今晚无人照料,我们这群鲁男子只好硬著头皮帮忙,这才叫劫数啦!教我替郡主更衣喂食,就算事关人命不必管人名节,我……我还是不行!我搞不好会乾脆昏过去!」
余儿忍不住噗哧一笑,赶紧用手捣住。
「就算你带劫好了,郡主病得不轻,早就遭劫啦!你就算害死她,也算不到你头上去!」
「请大人别这么说!」
余儿吓得不轻,若鹉大人一语成谶……她担不起啊!
被砍头也就罢了,她心上的愧疚会比送命更糟。
快马如风,才不过一个时辰,他们已远离瑞安,进入一片密林。
「鹉大人,我们不是要去一个震天城?」
「是啊,要回震天,郡王府就在那儿。」
「那郡主现下人呢?」
她瞧著黑麻麻的深林,心中不免又忐忑起来。
「就在前头了。」
前头?她根本看不到路,座下的马却不曾稍缓。
由鹉漡领头的骑队,在林中某处停下,她终於见著密林内有座小屋。
「郡主……为何会入此荒林呢?」她不禁要问。
鹉漡一下马,就把她也轻易扶下。
「欵,说来话长,我得立刻带你进去。」
人既已在此,余儿只有捺下心中的犹疑,跟随在後。
鹉大人说的,不管劫数不劫数,他们很需要她……
鹉漡到了门边就止步,无声推开门,作势要她先进去。
好吧!她硬著头皮跨入门坎,只见屋中点了盏烛,屋内竟相当雅致,与外头的简陋大异其趣。
床上有上好丝被,床边有锦鞋,窗下甚至有木琴,雕著繁复的花叶。
床上有人,只有脸颈露出丝被,那张粉脸……大约不是上了白粉,而是血色全无!
余儿也不知看过多少垂危将死之人了,虽然惊心不减,倒不如常人那样轻易害怕。她轻步上前,近看那昏睡的人儿。
好美的人啊!
她这辈子还没看过这样的美人呢。虽然小巧的唇是青青的,仍是形状优美迷人。
她回头看鹉漡,发现他根本没进来,门不知何时早已关上。
这郡主如此苍白,昏睡不醒,是什么病呢?她不是大夫,完全没有头绪。
她并未多想,是否此疾可怕,众人都不敢接近,只有找外人来照料,免得也染病上身;她从小就只见自己害人得病,没有自己受害过,所以这般挂虑不在心上。
是了,她是来替郡主更衣喂食的嘛,这她倒帮得上忙。
她在床边跪下,不敢乱碰郡主,怕犯了上,只轻声低唤。
「郡主娘娘?」
这听来不大对,但她也不知该如何称呼。硬著头皮,再叫了声。
床上的美人有动静了,双眸微启,眼神涣然。
「郡主娘娘……小的叫余儿,是您的新丫鬟,您醒醒,小的要喂您吃晚饭,再揉搓个手脚,免得躺久了难过。」
在佑善居里,照料人是常事。她可常被夸赞手脚伶俐的,什么杂事都做过。
郡主终於睁开眼,好一晌都似视而不见,待她终於定晴瞧了,脸上却现出骇然的神情。
「别怕呀!我知道娘娘不识得奴婢,但奴婢绝对是好人……」下一句「不会害你的」,实在出不了口,只好说:「郡主您先坐起来,顺口气,我再请鹉大人差人送饭来。」
一口气安慰完了,才发现郡主直直死盯的不是她,是她身後某个物事。
余儿回头,不禁倒抽口气——
是师父!
啊,又忘了,不是师父……是神仙大人!
列忌觞背手立在窗前,一身黑袍,正望向她来。
还是那般难解的表情,双眸黑得不见底,高挑的身影,在小屋中备显迫人。
「大人……」初见的惊异过去後,起而代之的是恐慌:「……大人!您不是因为我才来的吧?是因为我的关系,郡主才……不不不,您听我说——」
他连眉梢也未动,要不是那双锐利的眼睛,她还以为他根本没听见她的话。
「……如果是因为我的话,不行的!」说了捣住嘴,又忙不迭移开手。「不是说您不行,是说若我害到了郡主的话,不行的!郡主只是病了,才需要人照料,而我是正巧挡到了鹉大人的路,才跟过来的!这不是郡主的错啊……」